霍十二还记得，周含玉出嫁前的那个招待大宴上，也是一样的夜色，一样的大殿。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空气，却是比上一回要清新许多。

    霍十二见四下无人，当即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

    瘦下来的感觉就是好啊，原本霍十二还不觉得一个人的外貌有多重要，但是现在她可算是有了一些领悟，外形还是很重要的。

    当然，内在更重要。

    忽然，霍十二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警惕地回过头去，却是一个人影也无。

    霍十二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她想起刚才在正门探头探脑的那个人（或者鬼），于是绕了一圈绕到大殿正门附近，依旧是除了巡守侍卫之外没有看到别人。

    “哒哒……”霍十二又听见了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她站着的地方明明是白玉砖铺就的地面，但这阵脚步声，就像是人走在小水洼里一样，似乎还能听见水花溅起的声音。

    霍十二再定睛一看，果真看到大敞的殿门后探出了一个脑袋，正幽幽看着自己。

    大殿的大门是由里向外敞着的，所以在这道夹缝若是藏了人，很快就会被巡守的侍卫发现。

    没有被发现，只能说明这个宫女真的不是人。

    那宫女见霍十二正看着自己，头立刻缩回去，消失不见。

    霍十二走了一圈，忽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霉味，她停下脚步，轻声说了一句：“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一转身，霍十二便看到一个宫女，低着头站在离她很远的地方。

    这个宫女看上去很胖很胖，宫廊上的灯光晦暗不明，这宫女站得又远，霍十二看不清楚。

    “你是谁？你过来呀，站这么远做什么？”霍十二问。

    那宫女似能听懂霍十二的话，往前飘了一段，但在离霍十二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再次停住。

    这一段距离，却已经足够让霍十二看清她的相貌。

    她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像刚从河里爬出来。

    而且她并非肥胖，而是肿胀。

    被水给泡的。

    她是被淹死的春央。

    霍十二看到春央，不由得一阵心疼。

    “春央，你过来些啊。”霍十二不禁道。

    “奴婢这副样子……怕、怕吓着公主。”只听春央道。

    “傻丫头，我若是怕你，又怎么会让你现身。”霍十二道。

    或许还是因为自己这副可怖的模样而感到自卑，春央依旧不愿意离霍十二太近，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她。

    春央上下将霍十二打量了好几回，激动道：“公主……奴婢就知道，公主一定是很好看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发现而已！”

    听到春央这句话，霍十二不禁动容，春央恐怕是在这宫里唯一真心待周含玉的人了。

    这样善良的人，却得不到好的下场。

    而作恶的，却依旧锦衣玉食，过的滋滋润润。

    这世道还真难。

    霍十二还想开口对春央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月鸦又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扇着翅膀，严厉对春央叫了两声。

    春央一看见他，脸色一变，当即吓得后退数步，跪下来道：“丧葬爷爷，小人这就回去……这就回……”

    “不准凶女生！”霍十二朝月鸦吼了一声。

    月鸦一面对霍十二，还是得收敛一些，只能无奈道：“我也没办法，她离开井边，已经是我格外开恩了。”

    霍十二才想起，春央乃是被害，怨气未清，不愿投胎，于是魂魄被困在恩宁宫那口井的附近，无法离开。

    宴会大殿离恩宁宫甚远，那她又是如何走过来的？

    似乎看出霍十二的疑问，月鸦解释道：“她听说今日周含玉回宫拜见，自愿上交下辈子二十年的阳寿，换得离开恩宁宫片刻。”

    “二十年？”霍十二愕然，二十年对神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凡人而言，却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日了。

    为了看周含玉几眼，春央竟牺牲了自己下辈子的寿命，若是她下辈子投胎的阳寿只有五十岁，那她只能活到三十，若是只有二十岁，那她一出生便会夭折。

    “傻春央，你这是何苦呢？”霍十二替她感到不值。

    春央却不以为意，冲她笑了笑，道：“能在投胎前见公主一面，还是值的。”

    “时辰到了，你该回恩宁宫了。”月鸦在一旁无情提醒。

    没办法呀，他也不想的，职责所在。

    于是，春央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周含玉几眼，转身往宫廊深处飘去，慢慢消失。

    “周含玉出嫁当日，周含芷跟亲王周含明就命人把春央的尸体捞了出来。”月鸦看着春央渐渐消失的背影，道。

    周含明，霍十二记得，就是德妃的儿子，害死心肝儿的那个熊孩子。

    不过她并不认为，周含明跟周含芷会良心发现地给春央安葬。

    “周含明养了一条獒犬，听说獒犬凶猛无比，连人肉也吃，所以，周含明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月鸦都有些不忍心说下去。

    “然后呢？”霍十二听到这里，已经气得浑身发颤。

    “然后周含芷便提议，恩宁宫井里头有个死人，可以捞上来看看獒犬吃不吃。”月鸦道。

    接下来的事，月鸦不明说，霍十二也大概知道了。

    没想到，春央被活活淹死还不够，最后竟还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周含芷与周含明，不，周家人，也太过分了！

    这时，霍十二又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回过头去，便看见一张熟悉的俏丽的脸。

    周含芷。

    来得正好，霍十二气得想喷人，人就自己送上来了。

    “妹妹可是有事？”霍十二暂时将火气压下去，问。

    周含芷没有回答，而是围着霍十二转了一圈，一双眼睛上下不停地在她身上打量。

    终于，周含芷冷笑一声，开口道：“没想到，姐姐这一趟出嫁，回来竟变化这样大。”

    “莫不是姐姐炼了什么厌胜的邪术？”周含芷笑问。

    霍十二知道这周含芷又开始阴阳怪气，于是道：“厌胜之术不论在哪个国家的宫里都是大忌，我怎么敢呢？”

    “那可说不好。”周含芷一笑，道。

    “噢？看来妹妹你对厌胜之术很了解啊。”霍十二笑道。“是不是自己亲自做过？所以才这么懂？”

    周含芷脸色一变，道：“厌胜之术可是大忌，你已经不是天周的人，在天周的皇宫内，我劝你说话还是注意些。”

    “既然是大忌，那你刚才为什么还提？”霍十二立即反嘴。“妹妹你可真奇怪，先是自己提起厌胜之术，现在又说这东西在天周皇宫不能随便提，你可真矛盾。”

    “你……”周含芷一时被怼的说不出话。“周含玉，你不要以为你现在换了一副皮囊，就能站在本公主头上！”

    “你已出嫁，跟周家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