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七四章 意外之外

作品:《大秦钜子

    李恪的屋子里如惯常般人满为患,有李恪、辛凌、憨夫这个獏行领导班子,有史禄、由养、固这个沙盘实验组,有近几日常驻在李恪家,闭门攻关抽水马桶和淋浴房的泰和儒,当然还有被田啬夫囿委以重任,监管这群年轻人劳民伤财的仓佐诚、仓吏冬和田典妨。

    不过自从知道了史禄的官职之后,三位监管者中的两位就算是彻底地熄了火。

    国尉麾下御使监,铜印黒绶,秩六百石,职比县令,有传国尉欲发动百越之战,此人更是钦点的后勤督造。若是一战得成,其辖灭国之功,封侯拜爵,秩两千石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一个在大秦官场足以呼风唤雨的技术官僚,却对李恪执弟子礼,而且执礼甚恭,有求必应,试问他们这些混迹官场的,有谁胆敢多说半句?

    明明有这样一个绝顶的靠山带在身边,叫往东往东,叫往西往西,甚至李恪要把乡仓的物料搬回家里,御使监禄也一定觉得先生有理,而且会第一个撩起袖子,开搬物料。

    可李恪偏是不说,嘴上像把了门似的半点风声不漏,却用田啬夫囿的手书和与田典妨的交情来压人。

    此事简直……简直!叫人受用!

    仓佐诚越发见不得李恪的嘴脸,可每每见到,又忍不住欣赏之情。

    此子才华、急智皆上等,更难得与人为善,从不行欺压之事,叫人不得不叹一声彩,道一声服。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看了李恪一眼,还是那张讨厌的,云淡风轻的笑脸,高居人群中心,却又似游离在众人之外,高企绝伦,俯瞰众生。

    李恪命穗儿为众人斟了新茶,不是忍冬,而是辛夷。

    “桂栋兮兰橑(lia),辛夷楣兮药房。屈子在湘夫人中歌的便是诸位杯中之物,饮起来虽说稍有辛辣,回味却是甘甜,且辛夷祛风,通窍,可治头痛,与苦斗算经的诸位堪堪恰和,且饮。”

    “谢先生!”

    众人一声道谢,纷纷低头啜饮,就连从不听人话的辛凌也不例外,皱着眉少饮一口,回味,舒气。

    “将所知花茗录我一份,明日我命人来取。”

    这股颐指气使的派头,李恪也唯有苦笑而已。

    饮了茶,回归正题,李恪放下竹筒制成的茶杯,轻声说道:“三日实验,诸位可是将獏行之力算透了?”

    史禄一拱手,代表三人作答:“秉先生,我等在沙盘上游设下拦阻,与象拔阀共用,控制流速与流量,分作八级,基本已将旱季至雨季水势模拟通透,便是特殊天候,如涝灾、旱灾也未曾遗漏。”

    李恪对史禄和由养的工作状态向来放心,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史禄继续。

    “极旱之时,田亩缺水,治水亦缺水,便是阻道蓄水,一架獏行也仅可供十顷之用。”

    憨夫闷不作声取出笔简,在头里写下极旱,十顷

    “极涝之时,水道满溢,沟渠亦满溢,勿需獏行取水,反要将沟渠治水排出,不然禾苗久泡,则根溃禾枯。”

    于是憨夫又写到极涝,排水

    “往日旱季,如冬、春之交,取三段,灌田二十至三十四五。”

    旱季,二十至三十四五

    “平素雨季,如盛夏之日,取三段,灌田五十至七十顷。”

    雨季,五十至七十

    “先生所授,要我等治学务必严谨、求真,故我等日夜不歇,先后演算三遍,皆未逃出此间数值。若以此为依,苦酒里田亩百二十二顷,以极旱保田租,日常灌全域之算,獏行一架不敷用,或三或四,当为良方。”

    李恪默默点了点头。

    史禄等人的结论并不超出他的所料,在印象里,段续在兰州新建水车也是三架一组。

    虽说他一个人的田亩不至于超过苦酒里,但兰州人烟稀少,明朝的官大夫又是那时代最大的地主阶级,历来腐败,想来两者在面积上也差不出太多。

    也就是说,三架一组是合适的标准。

    李恪下定决心,郑重抬头:“我意,以三处选址架设獏行三架,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低头应是。

    李恪对大伙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准备分派具体任务。

    憨夫突然开口了:“恪君,有一事,你或不知……”

    李恪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何事?”

    “物料……这几日乡仓物料皆以清点造册,我大致看过,五丈以上栋梁仅有八根,两架獏行堪堪可为,三架……不敷用的。”

    “栋梁不足?”李恪张着嘴,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可是句注整乡的物料,我记得啬夫说过,凡栋梁及四丈者,皆至乡仓,如此也会不足?”

    “四丈栋梁确有十余,然治水水情摆在那里,三处水址皆深邃,非五丈木不足用……”憨夫闭了口,只是摇头,神情颓丧。

    这是绝对超出预料的问题,李恪怎么也没想过,以一乡之力给苦酒里建造水车,居然还会遇上物料不足的问题。

    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物料……”

    “可否拼接部分?”

    “辅辐不受力,自然可以拼接,然四根主辐苦承数十万斤之力,决不可用。”

    “以金紧固如何?”

    “榫卯之物能有几分牢固?天长日久,则紧固松动,獏行垮塌。”

    李恪狠狠压了压眉心,秦朝没有螺纹,螺栓螺帽全没有,只靠榫卯拼接,当然固定不住。

    “那鱼胶呢?”

    泰在一旁插嘴道:“鱼胶不耐风雨,日久则干涸脱落,不堪大用。”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李恪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再抬头,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目光之中期盼、担忧,不一而足。

    他突然醒悟过来,他是整个项目的主心骨,这些大秦的精匠英才都仰仗着他的思维,他那种,仿佛什么也难不倒的思维!

    这种思维让他们有勇气挑战水车这种无异于天方夜谭的事物,若是他被什么事情难住了……这种信仰会崩塌!

    李恪猛地惊醒过来,且在第一时间就挤出笑脸,努力维系着自己的底气:“此事确是有些麻烦,我需要思量。诸位,明日此事,子奉茶再议,如何?”

    众人又在李恪脸上看到了那种智珠在握的笑容,他们齐齐点头,起身告辞。

    屋里很快只剩下李恪、憨夫和辛凌。

    辛凌直勾勾看着李恪,清冷的声音毫无波动:“你被难住了。”

    “难住不至于,只是需要组织一下思维,想一想对策。”李恪老老实实说道。

    “四根栋梁而已,可往临治市亭购买。”

    李恪苦笑:“辛阿姊,事情的关节不在于此。句注以一乡之力支撑苦酒,物料尚且不足,獏行广推之事何其难也?换而言之,苦酒里制獏行有你辛府财力,换做他处,何以为继?”

    辛凌不再规劝,站起身,飘然远去。

    憨夫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恪君,或先建两架如何?苦酒里下田百顷,有两架獏行汲水,勉强堪用了。”

    李恪深深叹了一口气,疲惫说道:“叫我再想想吧……总要有另一套方案,否则……广推之事犹如泡影,必不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