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须老人叹了口气，带着无限沉重。

    “看样子，我们这次是多此一举了。”

    “师父！他们的争斗，为何每次都是用我们背锅！”

    白须老人无奈地摇摇头，“谁让自古伤人最深的是情感。”

    此时的宴会上，明明是白天却阴沉得犹如将晚，阴风阵阵

    一道天雷在空中闪现，元慎脑中瞬间增添了无数记忆，之前所有罗弋更改掉的记忆，都原封不动的回到了他的记忆之中重演了一遍。

    她和他在山中初遇，二人一见如故。

    她出现在自己成年后，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道光。

    她要追求心中的神，他为她建造池塘，为她寻找世间名贵草药，为她修炼多年来不管外界的流言蜚语为她做所有能做的！

    可最后，她还是骗了他。

    一股怨气涌遍元慎全身。

    允贤动动手指，元慎的手上瞬间多了一把匕首，他上前一把刺入了罗弋的胸膛之中。

    罗弋躲闪不及，握住他拿匕首的手，惊异低看着此时已判若两人的元慎。

    “元慎！”他试图叫醒他。

    元慎眼睛发红声音低吼：“贱人！！！”

    还没等罗弋说什么，元慎抽出匕首又朝他的身上刺了好几刀。

    “我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可你呢！！？”

    那刀像有法力一样，每一刀都在抽掉罗弋的力气，元慎近乎疯狂，罗弋被刺倒在血泊之中。

    罗弋想伸手一巴掌将他打昏，然而此刻，鲜血从身体里面涌出，根本使不上力气。

    允贤站在台阶上冷冷看着这一幕，如同一个观影人。

    罗弋沾血的手去阻挡他的匕首，最终还是遍体鳞伤，他爬向了一边，看向允贤。

    希望他能让元慎停止这种失智。

    元慎看着罗弋在血泊中的模样，拿着匕首大笑，此刻的他再也没有分毫平日的温文尔雅，如同一个丧心病狂的魔头。

    允贤手中多了一本书，他淡定自若地翻开看。

    “让我看看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允贤翻到了其中一页，“哦，自杀了”

    他对着元慎使了一个手势，如同操作木偶一般，只见元慎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鲜血，眼中的愤恨逐渐化成了麻木，在笑了几声之后举起了手上的匕首。

    罗弋看出了允贤想让他做什么，对着元慎大吼道：“住手！！！”

    元慎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在惊雷之中，他仰头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脖子。

    血，瞬间喷涌。

    元慎原本华美的天蓝色长袍，被鲜血染的透出了紫色。

    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空洞的眼神看着天空。

    罗弋忍着身上的巨痛爬到了他的身边。

    “元慎”

    他伸出手赶紧捂住元慎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在刚刚之前，他还动念头想杀了元慎，但是如今看他这个样子，眼中瞬间就有了泪水。

    他不想让他死。

    元慎视线从天空转移到罗弋的脸上，理智恢复了不少，眼中也尽是泪水。

    他动动嘴唇，脖子上还在流血，已经发不出声音，罗弋看出了他的嘴形。

    他说：“我答应你的，全都做到了可你呢”

    罗弋捂着他的伤口，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元慎，这明明是自己，是几世之前的自己。

    罗弋的泪水混在血泊之中，心如刀绞。

    关于第一世的经过，他只知道一些简单的片段，虽然只是书上短短一段文字，想必元慎日复一日的付出，并非常人能比。

    最终，元慎闭上了眼睛，身上的温度逐渐散去。

    罗弋缓缓松开了摁在他脖子上的手，看着元慎平静的面容发呆。

    身后允贤一直站着看着这一幕。

    地上大片的血水映出罗弋的脸，那张和真绫一模一样的脸。

    “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切？”罗弋问允贤。

    “是命”

    允贤道。

    罗弋冷笑一声。

    允贤知道他心中不服，走到他身后：“不要做无谓的改变，是天命就改变不了，你最终还会在这段故事里循环往复。”

    罗弋抬起眼看他，允贤俊秀的五官透着对这个世界的冷漠。

    “你们不是神吗？为什么神如此狠心！”

    允贤却淡淡一笑，“神对世人博爱，你们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罗弋看着他，原来这就是神对人的真正态度，口中有爱，实则冷漠。

    罗弋从血泊中拿起刚才元慎的那把匕首，突然转过身，忍着身上的伤口刺向了允贤。

    “去nm的博爱！”

    允贤伸手挡住了罗弋的攻击，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对罗弋的做法也没觉得意外。

    只道：“既然你不听劝，让你死在这里又如何。”

    他扬起冰冷的手，一掌将罗弋推开，罗弋倒在地上，伤口的血还在往外流。

    但他不死心，抓起匕首继续挑战允贤。

    与此同时，白须老人在小门在掐着手指，突然发现了罗弋的处境危险。

    “不好！”

    月老一直站在他的旁边，“怎么了师父？”

    白须老人说：“阻挡罗弋改命的是允贤！！”

    “啊？”

    月老突然起了冷汗。

    “他向来狠心！”

    白须老人接着又掐手指，道：“罗弋肯定打不过他，倘若死在那边，虽然人能回来，但会有一魂一魄永远留在那！”

    月老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老师。

    只听白须老人郑重令道：“救！”

    允贤伸手，瞬间从空气中化出五个被削尖的木桩，齐齐飞向罗弋。

    罗弋心中还在愤恨，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他对抗。

    然而，天空像突然被撕裂了一样，瞬间出来四只手，分别抓住了他的胳膊和脚，将他往奇怪的地方拽去！

    罗弋只觉得耳朵一片轰鸣。

    周围的一切消失，自己回到了布满星辰的小屋之中。

    那四只手并没有停歇，一直将罗弋往小屋外面拉，罗弋最开始时在胸口贴的那个小纸人已经残破不堪，完全被血浸透。

    纸人从衣服里面飞了出来，案上的书本打开红色的纸人飞了回去，书本合上。

    至此，罗弋恢复原本面目。

    那四只手将他从小屋里拖了出来。

    罗弋仰起头，见是月老和白须老人，原来这两双手是他们的。

    “你为何要攻击允贤，打不过他的！”老人语重心长。

    罗弋此时的身上满是伤口，还在往下滴血，不甘心道：“他杀了元慎”

    月老知道他心中难受，道：“元慎本来就是那样死去的”

    听到这话，罗弋心中犹如被火焚烧。

    他问面前的这两位神仙：“为什么要经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我一定要受到九世的情劫？”

    面前的二人同时沉默。

    许久，月老宽慰道：“或许这是上天在历练你呢”

    罗弋身上的伤巨痛无比。

    “所以我这是失败了，且以后也改变不了”

    月老和白须老人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罗弋苦笑一声，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缓缓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月老看着他的背影，竟然也有几分于心不忍，如今他们已经知道了罗弋情劫的真正原因，却不能告诉他。

    罗弋往回走，逐渐回到了自己生活的世界，似乎从梦里一下子醒了。

    路上少量的行人，看到这样一个浑身是伤一瘸一拐的年轻人，都躲得很远。

    他仰头看看上方的夜空，点点星光。难得在这样的夜晚，竟然能看到这么璀璨的夜色星辰。

    罗弋来到了一个大楼的天台，坐在栏杆上望着夜空发呆。

    他脑中元慎拿匕首的举动一遍遍挥之不去，想到他倒下去的样子，想到其中一世自己在雪中杀死心爱的人，想到一世自己被杀

    罗弋用沾着血的手捂住了眼睛。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

    泪水流在手上，再度和血混在了一起。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递上来一张纸巾，罗弋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抬头看。

    竟然是真绫。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正用平静的目光看着罗弋，脸上依旧缠着半边绷带遮着一只眼睛。

    经历了刚才的事，此时她的出现并没有让罗弋震惊。

    “你又何苦做这些？”她问。

    罗弋接过纸巾，也不想再隐藏自己的难受。

    “难道你不想改变吗？”

    真绫看着远方。

    罗弋又问：“你一直都知道情劫的事吧？”

    她道：“正因为知道，才明白改变不了。”

    “如果不想办法我们就会永远卡在这，你以后也永远回不了你所在的世界，对吗？”罗弋问。

    真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说：“很多事情，我知道，但你不知道”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躲着我”

    这一刻，罗弋突然想通了很多东西。

    “知道有这样一个情劫在，必然要躲避。”她说。

    “其实我早就见过你，一直想躲着你，可命运就是这样总是让我们相遇，最后连租的房子都在你的对面。”

    真绫的语气难得带着无奈。

    “现在好了，不用再隐藏了。”

    是啊，罗弋心想，她大概也在想办法规避一切相遇，只可惜最终还是拗不过天命。

    真绫突然扭头对罗弋说：“其实，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罗弋一愣：“去哪？”

    真绫伸手指向夜色的天边。

    “去那做什么？”罗弋问。

    真绫一笑：“我是神纵然回不去原来的地方，可也有我该做的事。”

    罗弋看着天边的方向。

    这时一阵风起，一个白色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她们的身边，模样像一只巨鸟，真绫走过去坐到了它的身上。

    她看着罗弋身上的那些伤口，“现在我反倒觉得，或许命运已经发生了改变”

    她向罗弋摆摆手，白鸟张开翅膀，腾空而起飞向空中，真绫的头发和衣衫随风而动。

    罗弋仰头看着她。

    巨大的白鸟在夜色中越飞越高，直至变成普通飞鸟的大小，消失在罗弋的视野。

    已经发生改变了吗？

    罗弋想着她说的话。

    初遇。

    山中暴雨，雨水溅出巨大的水花，十四岁的元慎躲在山洞中。

    他刚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逃脱出那些人的管制，如今躲藏在这里，不想被他们找到。

    元慎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火折子，可无论如何都点不着火，在试了多次之后他终于放弃了。

    山洞里有些凉意，元慎抱紧自己，手碰到了胳膊上的伤口，那是前几日在宫中的时候被那些皇子们打伤的。

    他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的哥哥，然而不能说出来，想到这些年遭受的白眼和冷暴力，元慎决定，等雨停了他就逃离这里，去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生活。

    他拿着火折子正在发呆。

    突然，火折子着了起来，幽暗的山洞终于亮了起来。

    一个女人从一旁的石头后面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问元慎：“这种暴雨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元慎回头盯者她的脸呆了一下，反问：“你不是也出现在这里”

    看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女人从石头后面出来，元慎这才看清，她的下身竟然是一条漂亮的锦缎色鱼尾。

    元慎盯着那条尾巴看了很久，问：“你是妖精”

    女人道：“我是神仙。”

    她有点惊讶：“你为什么不怕我？”

    元慎把干草点成一个小火堆，“你又没有害我，我为什么害怕。”

    女子见他这幅模样，竟然有些欣喜，尾巴化成了双腿，拖着长长的裙子走了过来。

    不过她大概是刚刚学会走路，一瘸一拐很不熟练。

    她坐到元慎身旁学着他烤火的样子，“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成为神仙，等我再修炼修炼就能成为真正的神。”

    “你那么想成为神仙？”元慎问。

    “是啊”

    女子道：“等我成了神仙，就可以和我心中的神朝朝暮暮”

    元慎看着她的脸，她的模样比自己大了几岁，虽然是个妖怪，但脸上没有丝毫的心机，和他在宫中看到的面容都不同。

    女妖看他年纪就知道他还是小孩，“等你遇到喜欢的人，就会发觉生命如此充实，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混混噩噩，才知天上地下，可以留恋的事情如此之美好！”

    元慎第一次听人说起感情：“你喜欢的神，一定很厉害吧？”

    “是啊，名字也好听，允贤。”女子道。

    元慎心中居然有几分羡慕，她这样的妖怪都有可以留恋的神，自己活在世间，更多的是被人嫌弃。

    这时她扭头看到元慎胳膊上尽是密密麻麻的小伤口，伸手轻轻去触碰：“你这是怎么了？”

    元慎不自然地把胳膊遮住。

    女妖拉住了他的胳膊，在手指上沾了一点自己的唾液涂在他的伤口上。

    轻声道：“别担心，很快就能好。”

    此时年轻的元慎还不知情为何物，一个妖怪都能比人更温暖，并佩服面前的她，可以为了一份感情执着。

    看他表情落寞，女子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烦恼？我可以帮你啊！”

    元慎摇摇头。

    女子看着他沉静的脸庞，突然说：“你长得真漂亮！我可以当你的朋友吗？”

    这句话让元慎一阵脸红。

    女子转而变得失落：“可惜你是人，如果跟我一样是鱼，我就可以邀请你去我湖里玩耍。”

    从来没有过朋友的元慎听到这些，心中一暖，歉意：“我不会水”

    “那你住的远吗？”她问。

    又看看自己别扭的双腿，“可惜我不能离开水太久，要不然就可以去找你玩。”

    元慎道：“这有何难！等有机会，我给你建造一个池塘

    “真的吗？”女子脸上露出无限憧憬，大概也被他的话感动了。

    她站起身，“我最近刚刚学会了跳舞，让你看看吧！”

    元慎点头。

    女妖的舞蹈跳的很笨拙，但是红色的裙摆非常好看，元慎轻轻为她打着拍子，笑着露出了虎牙

    外面是瓢泼大雨，山洞中，一个孤僻的少年和一心爱慕上神的女妖，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机缘下一见如故。

    一个被人孤立心中阴郁，一个被妖怪孤立向往明媚。

    或许这就是轮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