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四

作品:《起票

    二十四

    牛家老六短暂的人间之旅结束了,他的好玩儿的天性也随之到那间发挥去了。

    看来起票的行当也不是好玩儿的,你拿别人的生命不当回事儿,人家拿你的命也如同草芥,说拿去就拿去了。牛家人悲痛之余,也只好冷静的坐下来,商量后续章节怎样来写。他们不得不冷静的面对现实,毕竟两个活生生的牛家人被张老三掠去,急不得,动不得,还不能不懂得,那也是两个被人起走的票啊。这个票不是他们手中可以任意宰割的羔羊,要打就打,要骂就骂,送钱不到还可以撕掉,人家张老三现在手中也有了同样的权利。这家最为恼怒的要数老掌柜的牛老犟了,他的儿子死一个被人当票起走一个,还有一个躺在床上,那条腿还不知道是好是残。最可恼的是那个从开封窑子里弄来的媳妇也跟着张老三跑了,他家老三跟前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老头子此时发火了:

    “我说你们干点啥不行非干这种断子绝孙的事儿啊!这一回可好了,你起了人家的票,人家打你的黑枪,还起走你两个人。我看你们怎么办”

    牛家老大让老四把他的老爹弄走。到了这个生死关头才知道教训儿子,晚了。你老犟以前也知道儿子在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吃着喝着,盖着这么大的一个大院子,养着这么多的人口,光靠你的那几亩水流河滩地能行吗?唉,这灾难才刚刚开始。用刀杀人者必被刀所杀。这是谁说的?耶稣吧。报应是会有的,没有尽干缺德事儿的人可以安享天年的。看看往下咋弄吧。别看是民国了,民国也不管你是谁,照样打发你上西天。那张大帅吴大帅在调兵夺权,赵督军也在从中观风使舵,作着墙上草,你在乡下搭一个小舞台唱戏,人家在国家带一个大舞台唱戏。说不定那一会儿你连这个小舞台也荡平了。这就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黑恶势力横行,大家都别想睡个安稳觉,吃顿安生饭。

    弟兄几个把死人抬到屋里,用被子盖着,聚集在老大屋里议事。

    老大牛文这一会儿才算彻底冷静下来。他这才意识到张老三这个人的厉害,这才后悔不该得罪这个人间活阎王,这才想到老三说过的话,不要在家门口做这种事儿的正确。他现在想起来这些,想起来他的儿子和他八弟落在张老三的手里,他要是知道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他说啥也不会去得罪这个魔王,直接把人放了,当时老三还答应给他弄一千块大洋给三弟看伤。这下好了,这下该他晚上睡不着觉了,该他想着儿子晚上怎么吃饭怎么睡觉了。他低着头,只有叹气的份儿。

    老二牛武说:“大哥,先别唉声叹气了,想想下面咋办。这个张老三肯定要讲条件,交换,我看他不会只是为了交换,这里的三个人又不是他家的人,就他那个德行,他会去顾着几个与他不相干的人?”

    老大头也不抬的问道:“那他还想干啥?”

    老五说:“这样吧,我在那一带路熟,我去一趟吧,我见见张老三,看看他到底想怎样。人也抓走了两个,还打死两个,上次北院新材叔也是他的人打死的,他还能怎样?”

    老大一抬手止住说:“不行,这个张老三不是个人,你去了可能就回不来了。不能去,要想探听他的意思,叫一个西乡有亲戚的人捎信儿吧。你不能再出事儿了。”

    老五坚持着,他分析老三的心理说:“老三肯定不会动我的,他现在要的是钱和人。我约莫着要人的可能性小于要钱,他与刘家无亲无故,他只是和王家老二是朋友,他肯定先要钱。我去问问他,看他怎样。放心,他肯定不会对我下狠手。那也不是他张老三的气度,这个人很狂,我给他当面讲,他为了名声是不会明着干的,这样传出去面子上也不好看。”

    几个人听了以后,觉得有理,人已经在他手里了,他不会在对给他传信送钱的人下手。老二牛武说:“大哥,我觉得五弟说的也几分道理,要不就让他去吧。这里是有一定的危险,不过,也只有这样了。”

    大家想想也没有其他办法,老大牛文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亲兄弟老五,沉思了一会儿,也只有答应老五去试试,他说:“也行,反正我们是栽到张老三的手里了,随他怎么办吧。不过,你去了一定要看准时机,一旦发现张老三要对你动手,你找个机会出来,能脱身就脱身。他张老三到我们这里就脱身了,你也看着点儿。”

    就这样商定了,牛家老五出了屋门,到马厩里从马槽上接下一匹红马,拉出来,牵着走到大门外,看了一眼身后送出来的几个哥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向西张庄方向跑去。

    眼看那马跑的没了踪影,老四说:“忘了让老五带个家伙了。”

    老二牛武说:“不行,到了狼窝里,你带个家伙,连村都进不去就得交待人。这是去和张老三谈判,不是去打仗的。”

    牛文扭头往里走,说着:“回来吧,这以后张老三就消停了。他不会再惦记着我们牛家了,他剩下来的就是和我们讲条件,要钱换人了。”

    牛武说:“还有刘家,我们也不能大意,这家也在想办法呢。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一定是刘家的意思,张老三这是拿着刘家的票不当人,刘家会这么干么?这肯定是张老三在拿刘家这事儿弄事儿的。”

    弟兄三个回到院子里,坐下来商量安葬老六的事。老六还没有成家,没有子嗣,按照当地风俗,办不成丧礼,更何况也没工夫去办,下面只有顾活不顾死了。弟兄几个商量,买个棺材,把老六草草埋了完事儿。

    牛家人哭了一场,这个老六算是走进了他的人生终点站,到阴间寻找他牛家的祖先去了。

    再说牛家老五,单人独马,一溜烟跟着张老三的马蹄子印,一路追到西张庄,直接进了村子,问好了张老三的家门,打马来到张老三家门前。下马,把马拴在门口的树桩子上,上前拍打门环。

    拍了半天,没人应。这时候,身后有人说话:“我盯了你半天了,你是哪个村的,想干啥?”

    老五闻声一激灵,马上回过头来说:“我是牛头庄的,来找三哥说话。三哥不在家嘛?”

    那个人是张导包,他手里拎着一杆长枪,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腰间没带家伙,也把枪竖在地上说:“哦,你是来说你们牛家起票的事儿吧?我说你们牛家真是一窝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和三哥作对。这不是作死么。你说吧,想干啥,说不清楚了,别想出了俺西张庄。”说着,把枪抄起来,对着牛家老五。

    “我三哥不在家。你们杀了小菊花,你是不是来尝命的?”

    “随你怎样吧,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回去。你领我去见三哥,让我把话说完随你们怎样处置。三哥在哪里?”

    牛家老五一副生死不怕的样子,催问张老三在哪里。

    张导包看着这个人不怕死,就把枪一指说:“我三哥在观音庙等你。他早就知道你们牛家早晚会来找死的。走吧,你知道观音庙不知道?”

    “知道,经常去。”老五说的是实话,他以前走街串巷踩点,这一带哪个村都去过。

    他说罢,头前带路往东走了,走出这个胡同往北拐,是一条很宽的斜路,一直向着东北方向延伸。这个村的人们到滩里干活都走这条路。这条路的北头,靠近河滩边沿,一个很高的土坡上,黄河水淹不到的高处,修了一座观音庙,庙院里有十来间房子,有磕头烧香的地方,有平时村里议事的地方。还有关人的房子。这个庙一直保留到解放前夕。平时也叫“送子观音庙”。

    两个人很快来到庙里,老五很容易就找到了议事大厅。他走进屋里以后,看见老三和几个拿枪的的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怒目对着门口,看着老五不说话。

    张老三说话了:“你是老几?”

    老五照实回答:“我是老五牛祯,冒犯了三哥,我来给你赔礼了。”说着一拱手。

    老三呲着大黄牙皮笑肉不笑的说:“别来这一套。我没死在你们弟兄手里就是托了观音菩萨保佑了。我不是把你们的人弄来,你门说不定怎样耍弄俺张老三呢。好,也算你有种,说吧,这事儿咋个了结吧。”说着,撩起衣服,露出腰间的盒子炮。

    “三哥,我五弟你也杀了,我八弟和我侄子你也弄来了,你说咋办吧。”

    张老三说:“你五弟死了?活该!我还以为没有打中呢。他看见我就开枪,我要不是低了个头,比他死的还早。还有,前几天他来俺西张庄杀人,把小菊花一枪打死了。你说小菊花差点被你们老三打死,身上都是伤,好不容易逃了个活命,找了个人家吧,你们丧尽天良又来追杀,你说他是不是该死?我让你们把人放了,给你们一千个大洋也算行了。可是,你们弟兄几个差一点要了我的命,这是玩儿的啥江湖啊?没出息的东西,我早就对你们说,不要在门口弄事儿,你们就是不听。说吧,你今天怎么个死法?”

    老五不怯不颤,照样是一拱手说:“三哥,你听我说完,任你处置。我们牛家起的是刘家的票,实际上与你张家没关系,这不算冒犯您吧?你让我们放人也行,可是,你那天简直就没有把我们弟兄当人看。今天栽你手里了,我说两个办法,第一,换人,三个换两个,就是我们的两个人换刘家的三个。你还打死我们两个,也算不吃亏。第二,我把刘家给我们的大洋都给你,算是对你的补偿。你看行不行?”

    张老三把桌子一拍说:“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敢给我讲价钱,来人,把他拉到河滩里活埋了!”

    话音刚落,上去几个人,拧住老五的胳膊,往外就推。

    牛家老五大喊:“张老三,你不仗义,枉称城西老大!张老三,你不仗义”

    “慢着,他说什么?”张老三止住问道。

    老五挣扎着说:“你不仗义,你不配称城西老大,你不配!”

    张老三又把他那一口大黄牙呲着问:“你说我咋着才算配称老大?放开他。”

    老五转回身说:“你鼎鼎大名,原来也是土匪一个。比我们起票的还不如。我们虽然伤天害理,可是我们见钱放人。你什么都不说,就要杀人,不配!”

    张老三说:“那这样吧,我给你开个价,五千大洋一个不能少。双方放人。怎样?”

    老五冷笑一声说:“我们要是不答应呢?”

    “那只有撕票了。”

    “别忘了,我们那里有刘家三口人哪。”

    张老三“哈哈”大笑,笑完之后说:“刘家人关我屁事!你们想杀就杀,不用吓唬我,他又不是我的亲戚,我又没有要他一个大洋,我怕什么?不过,最好还是把人放了,这样一来我在王家也好交代了。我要的是现大洋,这玩意儿好用,吃喝嫖赌干啥都离不了的。”又朝老五龇牙一笑。

    直到这个时候,牛家老五才算知道了张老三的真正目的,他也冷笑这说:“三哥可真讲义气!”

    张老三把手一挥说:“饶他一条狗命,让他回去准备现大洋吧。别忘了,五千,快点送来,见钱放人。你们那里的三个人你们看着办吧。”

    说完,张导包用枪指着牛家老五说:“走吧,这里没有酒肉管你。”

    牛家老五独自出了观音庙,后边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他心里暗想,这个张老三真是个阎王爷,玩儿的天大,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城西老大了。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死在我的枪口下。

    牛家的两个孩子关在哪里呢?其实就在观音庙的后房里,离老五不足十步,就是他们叔侄兄弟不能相见哪。

    牛家老五独自回到张老三的家门口,他的那匹马还在那里拴着,那马看见主人向它走来,想挣脱缰绳跑过来,结果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一时性起,站立起来,长啸几声。老五心里又想,这个张老三可真是与众不同,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好像他这里就是一个太平世界,没有任何防备,看来,牛家实在不能和张家相比,牛家可是要比这里紧张多了。他想错了,这是张老三故意安排的,在他的身后,有好几双眼睛盯着他呢。他们要和这个惯匪头目斗,确实还欠点火候。

    牛家老五解下马缰绳,翻身上马,顺着来路,打马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