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作品:《起票

    起票四

    开封祥符牛头村坐落在一个临近黄河的一片树林里,全村有六百多口人。村的西边有一道南北走向的河堤,说是为了防止黄河发水而修筑的。河堤的西边是一片树林,往西十几里地没有村庄。林中都是黄河发水的时候留下的黄土,还有被水冲出来的一些坑。有些还有积水,常年不断。这个村里里经常被哭喊尖叫声叫醒,那是被起过来的票的凄惨的声音。有时候还有孩子的哇哇哭声。全村的男人都参与这种起票行动,特别是年轻人,看见别的邻居起票发了财,不由得也跟着学了。平时干农活的时候,起票就先放一放,一到农闲的时候,就开始在周围转悠,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不惜冒着风险去干。这个行当确实不是意见很容易的事情。就像王庄王家大院那一票,牛家兄弟在起票行中实力还是比较强的,也有经验,最后还是失了手,还被人打了一枪。那是打在腿上了,如果打在头上,恐怕当场就毙命了。还有一点,官府也不是撒手不管,那时候他就没有个正规的政府,你方唱罢我登场,走马灯似的,不知道到底归哪个龟孙子管。老百姓那是真正的是朝不保夕。皇帝走下龙坛,袁世凯窃国当政,还当了几天皇帝。后来又军阀大战,张作霖吴佩孚冯玉祥段祺瑞的,打来打去的,一会儿北京政府,一会儿张大帅,一会儿又是吴大帅,每个准头的事儿。到了三八年开封又被日寇占领,一占就是七八年。老百姓那个苦啊!牛头村的百姓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起票的,就是绑匪,那都是那种岁月的艰难给逼上了这条不归路。当时吧,黄河发水以后,秋庄稼一般的是颗粒无收,饿死打死都是个死,这就想起来这种断子绝孙的行当来。那时候开封归豫东道辖制,后来又改被开封道辖,祥符又改为开封。直到现在。要说这起票的,他都是看准的大户人家,就是现在我们说的财主家,要是用那阶级斗争的眼光来看,活该,打富济贫嘛。可是,它危害的是社会,败坏的是民风。直奉大战之后,吴佩孚指派冯玉祥督军入主河南时,就是要“淳化民风”,其中也包括这些。那时候,你就不是大户人家,穷人,也有得罪人的时候啊,到了夜里,或者谁家是唱大戏做寿时,正睡觉的时候,也会被人拉出去活埋了,最残忍的就是吊到树上活剥人皮。往往是剥不到脖子以下人就死了。这可都是有的,到现在也还是个迷。www.83kxs.com这是人相残,还有人相食的。好的,咱还是往下说说这个牛村起票的事吧。

    牛家老三牛福被王家新媳妇打中了大腿,回去以后,找郎中治伤,因为拖延的时间太长,郎中告诉牛家兄弟说:

    “时间太长了,有些地方都坏死了,故计要落下残疾。怎么个残疾,这么说吧,骑马打枪是不成了。干点简单的农活还可以,就是干不了重活了。”

    枪弹是贯穿的,没有留在肉里,估计那个王家媳妇用的枪是一种毛瑟枪,德国造的,威力很大。那时有不少有钱的人,看家护院都买这种枪。不过,当时已经有国内仿造的,没有进口的好用。就连那匣子炮,二十响的手枪,三斤多种,都是从德国买来的,流落到民间,或者是一些国内的兵工制造局仿制出来的。有些是贩卖武器的贩子贩过来卖的。牛家兄弟手里拿的就是盒子炮。这一回这兄弟几个算是遇上对手了。不过,起票本身就是玩儿命的勾当,别说落下残疾了,死人是一瞬间的事情。老三命大,也是因为夜里看不请目标,如在白天,那可就不是落下残疾的事情了。那还不直接开瓢等待何时。六个人,不死个仨俩的,不会完事。这起票也不是好玩儿的,看着掌柜的白花花的银子抬到他们家中不错,那可是用他们的性命换来的。

    听完郎中的话,老三牛福倒是没说什么,老大有些过意不去,他拍拍兄弟的肩膀说:“老三,别担心,只要有个命在就行,大哥养着你。你以后就在家里看票,干点简单的活。家里也离不开人,你不会闲着的。”

    老五牛祯的胡同多,他在开封很熟悉,开封城有好医院,他对老三说:“三哥,我明天套车拉你去开封看看,开封有洋医生,会开刀,肯定会治好你的伤。大哥,天明了了去一趟开封吧,找个洋医生给三哥治治。”

    “中是咋不中啊,就是这是抢伤,万一要是被警察局的看见,会有麻烦的。要不这样,老六也跟去吧,老六的脑子好使,你们俩机灵着点,别让出了啥事儿。”老二牛武在一旁交待着。

    他说的这个老六就是刚送信回来的那个年轻后生,脑子好用枪法也好,一般情况下都能应付的。这时候,老六就在旁边站着,他应了一声说:

    “好,我跟五哥三个走一趟。我也好长时间没有去开封玩儿了。”

    老大看了一眼老六说:“我对你说,这不是去玩儿的,这是去给你三哥看伤的,到了开封城里,你要多出一双眼睛,那洋医生一眼就看出来是枪伤,他不一定给治呢。万一不治了赶紧走人。不能出事儿。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大哥,你放心吧。”老六答应着。

    我们看看,这弟兄几个如果打老日的时候还没有死,那可就厉害了。

    安排好了去开封的事,这才回到家里,去看起来的那三个票。

    牛家的院墙其实比刘家的还高,大门也是朱红的,建建筑样式也比较大气。院子很大,也分成几进院,弟兄们多,现在已经有四个都去了老婆,每个人都有自己单独的房子。都是那种老砖蓝瓦砌成,很坚固的。看来,他们家这家年没少从票身上搜出现大洋来。院子里有三间比较特别的房子,那是专门为起来的票们准备的。没有窗户只有门,门朝西,那是一个很小但是很坚固的木门。推开的时候,发出很沉闷的声音。门上有一把很大的老锁锁着。在门的北边,有一个洞口,那是往里送饭的。票们都是在这个地方接住食物,然后,再从外面把小门锁上。屋里也有铺盖,不过,都在地上铺着。票们屙尿都在屋里,屋里的气味很难闻,奇丑。特别是天热的时候,苍蝇哄哄乱飞,环境非常恶劣。不如县衙里的监牢好些。

    昨天晚上回来以后,牛家兄弟就把刘家的老大嫂王氏,老二家的韩氏,还有一个四岁的娃娃小羊都关在这个屋里。天已经大亮了,还没有人往里送任何吃喝的。在外面看这屋子,就与那碉堡无二。孩子就是在里边哭闹,外面也很难听见。里边也没有光亮,白天也是黑夜。每一个起来的票都在里边熬着。

    打发了牛家老五牛祯和老刘牛祥到开封城去找洋医生给老三治腿伤,折腾了一夜的牛家弟兄三个已经是饥肠辘辘,他们回到家里狼吞虎咽的吃了饭以后,这才想到起来的几个票,这可是他们的摇钱树。牛老大的老婆是个很老实的农村人,她嫁过来的时候,牛家还没有这么牛气。那时候,牛家穷的很,吃上顿没下顿的,所以,娶的老婆也是一个不是分灵动的女人,长相很不好看。刚过门的时候,因为缺乏营养,又矮又瘦,这几年,家里有了一些积蓄,就是自从牛家干上起票的的行当以后,这个女人变成了个矮胖子,又黑又胖的。这个女人给牛家老大牛文生了两个儿子,看这样子下面还会继续生下去。她平时在家里做饭看孩子,农活忙的时候,去地里送饭,孩子回来伺候孩子,男人回来伺候男人。这个牛文对她还算可以,平时也很少打骂与她。不过,有一点,他干的这些事儿一概不能问,只要女人问了一句,他就会把这个女人骂个狗血喷头。不但这个女人不能知道他们的勾当,就连孩子也不能知道。这个女人也知道男人干得是伤天害理的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对一切事情佯装不知,干好自己做饭的家务事也就行了。她出身穷人家里,没有缠足,大脚,所以,干活相当麻利高效。她做好了饭在家里等着男人回来吃饭,两个兄弟老二和老四也一同回家来吃。平时他们几家一般都在一起吃饭,因为他们干的事情都在一起,生死就在这吃吃睡睡之间了,也没有那么多的计较。

    吃过饭以后,老大牛文对老四牛禄说:“老四,你去给那三个人送点儿吃的。安慰一下,就说这两天掌柜的就来来领他们了,叫他们有点耐心,别让孩子吵闹。”

    按照老大的吩咐,老四牛禄端了点菜,拿了几个馍,出了门,直接朝着里边那个票屋走去。他们也知道,头几天一般都不吃饭,但是屋里有孩子,他们也是人,不能让孩子饿着。老四来到那个碉堡样的小屋门前,说一句吃饭了。就把馍和菜从小洞里递进去,并按照老大交待的话说了几句,就回去歇着了。下面的活就是老大的了。

    屋里的韩氏和王氏都没有说话,他们几乎谁都看不见对方的脸。孩子小羊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浑身直抖,紧紧的依偎着妈妈的怀抱,也不作声,不知等了多长时间,才会冷不丁地问一句:

    “娘,我们啥时候回家呀?”

    韩氏安慰孩子说:“你爹会来接咱回家的。你别怕,有娘呢。你大大也在哪儿坐着呢。”

    当她们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时,都绷住呼吸,心惊胆颤的静听着那扇黑漆漆的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