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老了。

    岁月赠予他的，都要加倍收回。

    “我本以为……轮椅这种东西，我这辈子都是不会用上的。”

    两人行走在古街之中，顾骑麟看着街巷来来往往的人流，侧边就是贯穿雪禁城的宁河，河水倒映出繁华又喧嚣的古城景象，又是一年秋季了，整座古城的气氛略显寂寥。

    顾老爷子自嘲笑道：“真是一个愚蠢的想法啊……那时候的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老。”

    顾南风低眉思索了片刻，安慰说道：“生老病死，在这一点上，所有人都一样，神座也不例外……而且，顾家上一个这么坐轮椅的是顾陆深。”

    顾陆深比老爷子要年轻许多。

    “是么？”

    这句话并没有真正的起到安慰作用。

    顾骑麟微微回首，望向顾南风，轻声道：“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所有人都会死啊……”

    说到这，老爷子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神也黯然了许多。

    显然他是想到了那个消失于冰海的年轻人。

    老爷子从衣内取出了那枚木质印牌，干枯手指缓缓摩挲。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是世上最大的悲哀之一。

    顾骑麟忽然开口：“顾慎是什么时候把‘鲜血’留到顾氏宗堂里的？”

    “两年前？又或许是一年前？”

    顾南风闻言之后下意识眯起双眼，很快便声音不变地开口，他语气平静说道：“这件事情是我来做的……您没印象也正常，毕竟初入长野的时候，他还没有受到现在那么多的关注。”

    “……嗯。”

    顾骑麟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木质印牌上。

    两年前顾南风便开始接管整个顾氏，大大小小的琐事，他基本已经不再插手。

    事实上他真正的“衰老”，并不是体现在肉身和战力上。

    而是年龄大了。

    精神莫名其妙就开始变得疲倦。

    早在二十多年前，顾长志成就斗战神座之时，顾骑麟就意识到自己“老了”。

    具体表现就是顾氏家族中的那些事务，他已经无法像年轻时候那般干脆利落地做出决断……后来新旧派系之争，他撑着一口气与顾陆深做对抗，争取了八年时间，也只是为了等待顾南风的成长。

    “顾慎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老爷子低声笑了笑，“他本可以绽放更多光明，让更多人都记住他的。”

    顾南风深吸一口气。

    他有许多话想说。

    但后来……

    他只是抬起头来，看着宁河飘飞的枯叶，吐出两个字。

    “是啊。”

    ……

    ……

    “什么？！”

    “你说什么！！”

    花帜最高层，陆南栀愤怒拍着桌案站起身子，这是她就任议员以后，这些年来第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虚拟投影的那一边，南湾议员陈叁神色复杂。

    他能够理解陆南栀的愤怒。

    这次桑洲窟任务，是大都负责后勤支援……诚心会传来了消息，北洲源能艇将在今晚于大都区着陆，送来南窟解救的本土超凡者，这其实是一场振奋人心的盛大胜利，但却无人欣喜，因为这次南下任务的最大功臣已经确认“身亡”。

    “消息是从长野那边传来的，顾慎留下的‘鲜血碑记’精神消散了。”

    陈叁低声道：“我知道你很愤怒，但合流计划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不必说下去了，我知道合流很重要。”

    陆南栀深吸一口气，她冷冷回复了一句，便就此挂断。

    【红门】发动——

    即便没有【钥匙】，【红门】依旧可以召集古文会成员，只不过她不具备顾慎的特权，无法进行强行征召，只能发出会面请求。

    如今的古文会会议室，031已经彻底销声匿迹。

    她唯一信得过的人，就只剩下064和073。

    “快……快上线。”

    陆南栀在幽冷的会议室发起了链接的申请。

    只可惜这个关头，064和073都没有回应，想来是在现实世界之中正有事情。

    她在深水区最隐蔽的空间里等了很久，一直没有等来064和073。

    但在陆南栀准备离开之际。

    无数海水在会议室中成型，一道虚幻缥缈的纤细身影，没有推门，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会议室中，能做出这种操作的……除了【钥匙】，就只剩下一个身份。

    “你好，陆南栀，又或者我该称呼您……夫人。”

    虚幻身影坐在了顾慎常坐的位置上，她的长发缓缓披落，无数信息散发着荧光，仿佛一件大氅，将整座会议室都遮盖在内。

    “或许您对我还有印象，或许您已经忘了……”

    那道虚幻身影周身笼罩在一片乱码之中，并没有完全展现全部身躯，但她双手交叠，纤长十指搭在一起，眼神深邃地缓缓说道：“请容我重新为自己介绍身份，我是图灵留下来的【源代码】，亦是长野清冢的新任守陵人。”

    陆南栀微怔一刹之后立即念出了虚幻身影的名字：“……褚灵。”

    “看来您还记得我。”

    褚灵低声笑了笑。

    “你很有名，而且以前顾慎时常提起……”

    陆南栀意识到自己提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语气黯然了三分。

    会议室沉寂了数秒。

    “我这次找您，是有一事。”

    褚灵摇了摇头，她抬首正色说道：“这件事情……很重要，很重要。”

    ……

    ……

    顾慎的死讯，在五洲境内迅速传开。

    与之相比，世界议会联合起来在桑洲窟的行动，便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没什么人关心了。

    陈没，沈离，白袖在任务结束之后，立即回归了自己所属的势力。

    陈没找到了父亲陈叁，沈离找到了山先生，白袖则是去找了白氏家主。

    这三人的行动只为一件事……那就是说动更强大的“封号”，去往冰海，重新启程，去寻找顾慎的下落，他们还不死心。

    陆哲在火山口看到了炽火的碎片。

    顾氏的鲜血碑记精神消灭。

    这些其实都已经算是“死亡”的证据，只是没人相信顾慎会这么轻易的死去，而除了他们，还有很多人在行动。

    譬如陆南栀先前使用【红门】引召失败的“064”和“073”。

    红龙和林霖，这两人都非常不能接受顾慎的死讯，因为在顾慎“陨落”之前，他们才刚刚和当事人进行过联系，并且确认过当事人的状态，古文会即将重燃，无数余烬正在黑暗之中等待【钥匙】挺身而出，这可是图灵先生选中的希望之子。

    这样的存在！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

    这个消息出现，红龙神使一下子就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他要处理朱雀的善后工作，另外一方面他还要想方设法对顾小满进行消息封锁。

    小姑娘目前还处于心境修行的重要阶段。

    这种消息实在太重磅了……

    一旦让她知道，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在取得顾小满阶段性的信任之前，红龙实在没信心对她解释“顾慎之死”这件事情！

    于是红龙在将顾小满平安送到源之塔，安排诸多琐事之后，便直接动身去往天水先生的住所……

    另外一边，林霖也展开了行动。

    他直接开着源能艇跨越牯堡，来到了中央城，这是一个堪称“奇迹”的事情。

    须知，在过往的十多年里，铸雪大公不止一次派人请林霖返回中央城，但都以失败告终……其中一个原因是林霖想逃避与孟氏结缔的婚约，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则是林霖发自内心喜欢待在这座北洲边陲的咽喉要塞！

    林霖一路风驰电掣，直接将源能艇开到了女皇庄园，一路上不止一次收到了“停下”的讯号，只不过他通通无视。

    就连铸雪派来的副手开着微型艇想要进行交涉，也被他所无视！

    到了庄园。

    那些阻力反而消失，显然中央城知道他的到来是为何意。

    最终林霖站在了阁楼前，一楼楼梯被【龙湮】之火所缭绕覆盖，披着火焰大氅的女子军团长神色复杂，亲自拦住了林霖。

    “我理解你的心情……”

    紫雨站在阁楼前，无奈说道：“只是没有陛下的允许，你不得擅自登楼。”

    “温姨，唯独今日，你不可拦我。”

    林霖声音冷厉。

    他抬起头来，望着阁楼二楼，缓缓道：“桑洲窟的事情，我有权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