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六十九章 近邻

作品:《三陆

    曲府内,午时小酌。

    曲家漪是认得老江的,白家人嘛,厉害的厉害的,白敬泽便没敢让他进去,至于那宗紫之流,也没有带进去。

    门房问及这位打扮倜傥的公子哥可是有镖要解运他方时,白敬泽只说是来敲打敲打那秦诚的,老门房一翻白眼,就没让进去。白敬泽便抖搂了一手快步奔走的法子绕进门去后,被正巧在门前的洪跃迎进内堂,奉为座上宾。

    白敬泽祥装不知,“可是总镖头亲临?”

    洪跃身上有伤,不与此人计较,反而直奔主题,“打得过姓秦的?”

    白敬泽呵呵一笑,“打不过不是还有你洪老哥嘛?”

    洪跃退后一步,抱拳道:“敢问英雄姓名?”

    白敬泽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黄,单名一个孤掌难鸣的鸣字。”

    洪跃赶紧握住白敬泽双手,“从此兄弟不再孤掌难鸣,里面请!”

    正厅内,总镖头秦诚,当家的曲家漪还有那败下阵来的白面书生都在,书生名叫施一,恬居曲家账房一职。

    至于新收的十余名孔武有力的汉子,有觊觎曲家漪身子的,有家里揭不开锅的,也有些许案底的,都在东堂吃食,有酒有肉。

    至于主厅内,由着洪跃引荐自己这位“江湖朋友”,相识于微末,重逢于落魄,凭着些许手脚,来此讨个生活。

    曲家漪笑问道:“本事如何?”

    自称黄鸣的男子轻轻搓了搓鼻翼,笑着回道:“够吃你家咸蛋黄吃到饱了。”

    曲家漪微微一愣,似乎不解其意,只是已到了饭点,又是洪跃的朋友,便招呼落了座,秦诚主座,身侧分别是曲洪二人,随后施一在左,“黄鸣”坐右。

    正当三杯五盏酒席正酣时,酒量不咋地的白敬泽两指点向桌面,身旁酒杯跃起一尺有余。

    白敬泽捻起悬空酒杯一饮而尽,眼睛余光瞥了眼心生好奇的曲家漪,心里得意。

    可放下酒杯后看了眼对面似乎心不在焉的施一后,白敬泽轻轻摇头,毕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嘛,看不懂门道,不怪他。

    白敬泽攥碎手中酒杯后猛然起身,“小子一向有话直说,”白敬泽看了眼洪跃,借着酒劲朗声喊道:“来此,只为想要秦老哥交出总镖头之位,以免伤了大家和气,让曲当家的难堪。”

    秦诚一看这小子和心怀不轨的洪跃沆瀣一气就来气,轻哼一声,不过当着师妹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淡淡说道:“老夫在三江城也算小有薄名,之所以小友如此挑衅,”秦诚同样看了眼洪跃,“只怪自己心肠太软,拳头没有落在实处罢了。”

    双方已经走至外门练武场,东堂汉子都揣着酒碗出来看热闹,施一给众人一一满上后,自称不胜酒力,告罪一声,回去休息了。

    出门后拣选小路一路急掠,沿西门出得城去。

    一处古树下,书生轻轻跺脚,地下显现出一道暗室,走出四个人来。

    瓮声瓮气的高壮汉子,叫他一声当家的。

    毕东和左统领顿时恍然,毕恭毕敬,口称圣公,只是圣公为何变成了书生模样,不敢想,更不敢问。

    那个擂台下起哄的邋遢泼皮,最没正行,笑笑没说话。

    施一问道:“方才天上的动静,可有察觉到端倪?”

    众人均是摇头,唯独那泼皮淡淡说道,“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但是那音线像是在咱山头摆摊算命好几年的那位老先生。”

    施一叹气回道:“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此人了。”

    泼皮问道:“那你听到了什么?”

    施一看了一眼毕东。高壮汉子便引着他和左统领下去了。

    待得没了脚步声,施一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顺势平躺,仰望天空。

    “是随我入泽四字。”

    “哦?”泼皮笑容玩味,“是说给你听的?”

    “明显不是,”施一就那么懒懒地侧身趴着,看着地下蝼蚁,仿佛就是在看他自己,“看不出境界啊,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老先生,言语随和,算卦是真准。”

    难得这古怪存在如此感慨,泼皮越发觉得看来是有事与自己相商,便问道:“怎么说。”

    “我第一次去试探老先生,老先生问了很多奇怪问题,我想着二关岭不能老是死气沉沉的,便想着留他一命,毕竟我施一也不是那嗜杀之人,便一一作答了,当然都是骗他玩的,老先生被我的说词吓得胸口猛跳,那自然是做不得假的。”施一笑了笑,“后来待我离去前,老先生要给我算一卦,掏出三枚样式古朴的铜钱让我随便扔在桌上即可,我照做了。”

    “后来呢?”

    施一苦笑道:“卦象我是看不出来的,毕竟不曾涉猎,那位说算这种大祸临头的卦象最折阳寿,原来显现出来的几字,是初三易避祸躲灾,老先生还说,具体怎么躲,得加钱。”

    “你信了吗?”

    “没有,要是信了加多少钱也是乐意的,所以才有后来三月三那天被如同疯狗的老匹夫追着打,打烂了躯体后才不得已用了这幅身躯,这也算是我压箱底的一副了,再烂了,就没法去做成那件大事了。”

    泼皮汉子倚住身后古树,问这位蹲在地上的古怪存在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打算与我的接班人好好相处?还是另有打算?”

    “这事一直没和你说,我养好伤第一时间去往那人搭盖的草屋处,却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桌面上指力浸透的三个字而已,但是是不是说给我听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哪三字?”

    “结善缘。”

    汉子哈哈大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你施一的大道跟脚,都是和那些尸体打交道的,结善缘一事,天底下就你施一最做不好,也做不得。

    施一不以为意,缓缓坐起身来,淡淡说道:“所以我才收揽了这一直盼着让我吊命的毕东,至于他敬献的那本册子,连你这太青弟子都说了,烫手的很,是你那董师叔的物件,好是好,可你我根本弄不到易湖的那池佛莲。”

    “是啊,见你我不敢收取,那老毕便说将来前来寻他的人手里,必然有这佛莲,所以才不经请示仗着那点粗劣天地几阵法,想要杀人夺宝,邀功换命。”泼皮止住笑,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我这左老哥也真是个傻子,还真信了。虎禾培养的那点人,一下子就给打干净了,老左自己也差点丢掉性命,如果他描述的没有掺杂水分,加上那晚与我的一路追逐,可以推断此人不但深谙天地几阵法,更是一名擅长隐匿身形的三窍以上武者,我对上这种头疼角色,可是万万不是敌手的,倒是虎禾愿意与这种人打生打死,说是抓不住还好,抓住了就是咔嚓一拧脖子。”泼皮比划了比划,身手一抓,那根翠绿竹条凭空出现,被汉子用来抽打身上泥土。

    竹条如同那浮尘,几下过后,汉子身上堪称无垢,随后竹条凭空消失,每次汉子如此作为,施一冷冷看在眼里。

    如果施一还是衔脉期的修为,自然是不怕他的,手里又不是那可以克制自己的竹种,显摆个什么劲?还是说觉得如今自己跌境了,就要主仆位置颠倒,你曲家涟来做这二关岭的当家?

    汉子正是曲家漪的大哥曲家涟。

    而施一,真身如谐音,正是一件“尸衣”。

    施一没有与曲家涟言语,自己已经有了计较。打算试试那位初来乍到的“黄鸣”斤两,如果足斤足两,可以做一笔比和曲家涟还要大的买卖。既然他曲家涟主动提及不愿意去,自己还有虎禾可以使唤。

    虎禾便是刚才下入密道的汉子,四窍武者,死后自愿作为施一肉身,行走天地间。而施一自有办法,在死后留有虎禾一丝灵智,让自己还觉得自己活着。

    这事曲家涟便不信,一旦施一上身,除非你是修为不俗的大活人,否则一届死人,哪有资格与这件修出灵智的法袍谈条件?

    可虎禾就是信,心诚则灵,当家的说到的,就没有做不到的。尤其是见到施一给左闻凭空开出两窍之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施一可不觉得那曲府内意气风发的小子,就是毕东口中的太青“黄鸣”,可施一又有足够多的办法,通过这个“假黄鸣”找到真正的黄鸣。

    曲府内,一对难兄难弟坐在东阁屋檐下,借酒浇愁。

    身上有伤的,是岭南洪家庄洪跃,与身旁那位脸上有伤的“黄鸣”,自斟对饮。

    白敬泽只恨自己没有带床头那把刀来,否则趁手神兵在手,秦诚那厮不死最少也得掉两根手指头。

    洪跃一杯下肚,咂摸秦总镖头撂下的那句话,“底子打得好,够扎实,对敌经验还不如洪跃。”

    也就是说,自己的底子,没有身边这位黄老弟扎实了,看来不是假话。

    洪跃看了眼鼻子有点歪斜,头上前后俩包的黄老弟。

    副镖头也分副镖头和副总镖头的吧?身旁这位,容貌当真不比自己差了...当然曲家小娘子未必会喜欢这小白脸,你看这曲家漪,就不曾正眼看过长得更俊俏的施账房一个正眼。

    这么想,洪跃心里就舒服多了。

    想着想着,施账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后生,好家伙,说是仆从,姿容竟是比施一还好!自称是身边这位老弟的长随,接主子回去。

    敢情不是来此讨生活的,还是为贵公子来着?

    那还不赶紧走一个,江湖酒一口闷了完事?

    不由得他个假黄鸣不走,是因为宗紫进来后轻声告诉白敬泽,黄鸣正主,已在出关在路遥等你回去。

    白敬泽临走不忘向洪跃和施账房抱拳。

    施一送至门口,看着白敬泽身旁小厮,笑容玩味。

    虎禾自有本事跟住二人,后来二人变成了七人,依然不耽误虎禾跟到了路遥。

    深吸一口气后,虎禾踹门而入。

    身着伙计衣衫却坐在主位的俊美男子看了眼惊疑不定的白敬泽,又对着门口那人笑道:“恶邻登门,有失远迎。”

    汉子瓮声瓮气问道:“你是黄鸣?”

    黄鸣没好气回道:“你才是黄鸣,我是白敬泽!”

    虎禾没有这么多弯弯肠子,指着黄鸣说道:“你瞧着还算个能打的,跟我出来。”

    门前孙掌柜正待出声,被汉子攥住头颅,扔上了二楼,重重撞在门眼处又重重落下,人事不知。

    不出手?我虎禾自有法子逼着你出手。

    已远游至大祁的四书先生忽然嗤笑一声,手掌凭空出现一张书页,反手朝下,按了一按。

    便有留在路遥的一页书页,急速掠出之前所住房间,径直化作一团光削向虎禾头颅。

    眼看那虎禾必死无疑之际,门前的施一化作一阵白烟瞬息间来到虎禾面前,硬生生接下了这记远在天边驾驭的神仙术法,只是手掌稀烂,臂生白骨,又有渐渐弥合的态势,而照理应该会灰飞烟灭的半截甚至整截袖子,除了颜色稍显暗淡,并未破烂。

    所以说许密只是打烂了那副通过法袍温养出的衔脉期躯体,而远远未伤到施一的大道根本。

    老神仙沉浸在书页上的一丝神念传入施一心湖,如同炸雷。

    “这孙掌柜一介凡人,都晓得送我一程,结个善缘。你妄自自称修道之‘人’,道缘深厚到都值得老夫跨越大陆过来出书,还不如活了几十年的凡人,而你对面那位年轻人,身怀我两本孤本书籍,因为是年轻时候的拙作,所以才显得最是那有缘之人,如果在我离开旅店时对我说句‘老先生慢走’,信不信我早就把你抹去灵智,送给了他,既打消此子万一,又还了携书而来的恩情?”

    施一道心不稳,差点就在这幅躯体里剥离。

    好在事情还来得及补救,见那四书先生没了下文,立即将那白骨手掌踹入袖中,双手负后笑着说道:“不是恶邻,而是远亲不如近邻的近邻!”

    四窍初生的黄鸣依然无法在这书生身上感受到任何修士气息,甚至连那武夫,也不是。

    炸烂那家伙手掌的那页青色纸张,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黄鸣理清头绪,施一自报家门:“我是那边的当家。”

    这句倒是听懂了,黄鸣点了点头,跃上楼去查看孙掌柜伤势。

    施一这才揉了揉近乎无肉的双手手掌,喊着问道:“能善了?”

    黄鸣笑容满面回道:“你那边,可以聊聊看,”随后又指了指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的虎禾,“他那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