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诏狱

作品:《万历新明

    ps:本章先更后改。请大家移步前一章,因为嫌质量不好,已经全部换掉了。

    一夜笙歌一夜风流。第二天,余懋学穿上南京此际浪荡子流行穿着的小袖短衣,戴好纬罗华阳巾,黑着眼圈在画舫上吃了清粥小菜。

    从温柔乡里到了河岸,雨后清新的空气让他心怀大畅。按惯例,南京的科道官儿轮着班儿应卯,他今日无值,心情格外愉快。

    余懋学安步当车,先到行口中市提了两尾鲜鱼,又走到斗门桥果子行买了二斤瓜果。待打着哈欠到家门口时,见身边伴当在胡同口外如同热锅蚂蚁一样打圈儿。

    见余懋学回来了,那小厮一溜烟跑来禀道:“官人,家里来了锦衣卫!”余懋学闻言心里咯噔一声,手中鱼儿和瓜果洒了一地。

    随即定了心神,先冷哼一声,又高声道:“我等谏官,诏狱加我则荣于华衮,某又何惧哉?”说完,用眼角余光往周围看了看。

    见街巷中果有人围拢来看热闹,他把胸脯挺得高高的,迈步往家里磕磕绊绊的走。可惜昨天为了应酬方便,穿的是小袖短衣,否则乌纱袍带俱全,这淸倌儿的人设就树立起来了。

    待到了家中,街坊早就在门口围了一大圈。见他回来,纷纷道:“可算来家了。”

    此时余懋学的夫人带着半大小子和一个黄毛小丫头,站在院中等候。对面四个锦衣缇骑,一水儿飞鱼服、绣春刀,站在院子里望天。见他回来,那夫人先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锦衣卫领头小旗走过来道:“余大人风流快活,却让某家好等。”

    余懋学不理他,先安慰夫人几句,嘱咐她紧守门户,不必挂怀,又低声交代了屋中藏银所在,切切叮嘱道:“咱自有朋友在外营救,你切切不可自作主张,北上乱花银子。我有给家中书信一封,在书房里面,你安排妥当人送去,让父母知晓,来接你们回老家。”

    他这边低声叮咛,锦衣卫并不拦阻。等他交代完了,那小旗冷笑道:“可说完了?跟某家走吧。”身后锦衣卫一抖手中铁链,将余懋学双臂扳在身后锁了,余懋学的夫人和两个孩子吓得大叫哭闹。

    站在门外一个头戴方巾的秀才叫道:“余大人光明磊落,何必加锁有辱斯文?汝等毋乃太过!”

    又有人叫道:“余大人乃朝廷给事中,规谏皇上应当应份之职,有何错失处?朝中定有奸臣蒙蔽了圣聪,才有这冤屈忠良之事!”

    那小旗听有人闹事,刷的一下抽出绣春刀来。三角眼露着凶光,在人群中一扫,目光所至,鸦雀无声。

    余懋学呵呵冷笑,高声吟一绝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平未报国,留作忠魂补!”围观百姓一听,不顾锦衣卫威胁,高声叫好。

    没想到那满脸横肉的小旗却是读过书的,闻言冷笑一声:“杨忠愍的诗是杀头时所作,可不是用在风流快活之后的!余大人不必这般张致,你这等官儿某家见得多了!”

    余懋学听了满脸通红,围观百姓中也传来几声低笑。那小旗见他气焰已消,一摆脑袋,几个人押着他走了。

    ......

    此际的京师,被余懋学一本掀动的官场已经沸沸扬扬。张居正收了试探皇帝之心,连续上本为王琢玉和余懋学求情。

    依朱翊钧之本意,这余懋学也是不抓的。这科道有封驳和监察六部之权,又和都察院互相纠察,是太祖所立祖制中极高妙的手段。根本思想是“以小制大,以中御外”。

    尤其是以六科来做公文审核这一环节,在朝政中极为重要,凡朝廷政令之弊,未发之前六科先纠之,是施政纠错的重要一环。

    虽然六科发展到现在,有“比来皆不闻一言及于军民利病”、各怀权谋心计、甘当大臣鹰犬等等弊病,但这是体制带来的人事问题,需从头慢慢厘清,此际不可操切。

    但余懋学上本后,朱翊钧突然想明白张居正为何稳坐钓鱼台八风不动了,这是要试试他朱翊钧的成色啊。

    张居正的政治表态是,你不是要变法么?你不是要复仁宣之治么?这考验来了,您看着办吧。

    若此际是原时空,还是李太后和冯保在内廷主政,张居正就会发展出“当国者舍我其谁”之念,这会子早给这李太后这政治盲出主意了。

    不过现在换成朱翊钧,张居正和皇帝之间,不像原时空“吾非相、乃摄也”的政治关系,而是类似于宋神宗和王安石的关系,一个主导内政落实各项改革举措,一个提出方略并在后方支持。

    如此一来,张居正当然要试试皇帝的抗压能力。以后的改革只会越来越难,最高统治者没有强大决心、意志,一切都是空谈。张居正初期无动于衷,就是看皇帝能给他表个啥样态度。

    想明白这一点,朱翊钧才知道自己想差了。自己仍按照原时空张居正的主政特点来处理这事儿,竟成了“两个和尚没水吃”。如果在王琢玉第一本时就施以雷霆,大伙儿早消停了。

    现在想明白也不晚,朱翊钧当日即下旨,将王琢玉这个起头的和余懋学这个最高调的,诏狱究问!

    在原时空,李太后的代言还是很稳的,回复也很女人——“朕以冲年嗣位,日夕兢兢谨守。祖宗成法惟恐失坠,近年所行不过申明旧章,修举废坏,未尝妄戮一人,过行一事。其于祖宗法度,十未行其一二。何得便谓之操切!”

    瞧瞧,像不像刚掌大政的委屈小媳妇?我只不过是把过去的规定申明一下,一个人没有妄杀,一件过格的事儿没做。我遵守祖宗法度唯恐不周到,你咋能冤枉我“操切”呢?

    后面这段应该是张居正提供的处置手段了:“余懋学职居言责,不思体朝廷励精图治之意。乃假借惇大之说邀买人心,阴坏朝政。此必得受赃官富豪贿赂为之游说。似这等乱政奸人,本当依律论治,念系言官,姑从宽。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这段话就刚强的多,搞不好就是张居正给冯保递的小纸条,原文直接变成圣旨。

    在朱翊钧所处时空,他却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一方面他已经悄咪咪的改了许多祖宗法度,另一方面,他杀人也有点多,写不出李太后当年代言的真情实感。

    当然,还有一条原因是,朱翊钧是历史爱好者而不是明史专家,他不可能知道余懋学,更不可能知道当年李太后和冯保是如何批红的。

    本时空,朱翊钧经过深思熟虑,作出了一个高屋建瓴的批示,对整个朝廷监察系统都有指导意义。如下:

    “太祖言:‘御史台、提刑按察司等,乃耳目之寄。务能振肃百司,慎选贤良方正之人,以佐朕不逮。’此后列祖列宗,凡御史、六科之选,曰慎曰肃。专设行取,唯贤良方正是举,最为清流华选。”

    “朝廷待之也厚矣!俟有劳绩,两转而擢京堂,不期月而简开府,年例则一岁而转方面,诚重之也。”

    “然今之台谏如何?一者,人各有心,众各有欲,累牍连章,烦渎天听;往日大事不行,小事则否,如今大、小事皆不行矣。若事事都争而不行,补阙、拾遗何用?”

    “二者监察失能。或捕风捉影,或挟私妄讦;或缄默苟容,或颠倒黑白。有明知奸恶,庇护党类不肯纠参;更有诬陷良善,驱除异己,混淆国事!”

    “今之王琢玉、余懋学等辈,徇私党比,以求直名;卖放朝廷之本章,以报赃官富豪之贿赂。锦衣卫等要着实究问,此辈党同何人,离间君臣,逞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