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卷 汹涌暗起 风波未平 第二百零二回 睚眦兽

作品:《妖者无疆

    这一整夜,落葵睡的极不安稳,一瞬儿是京墨与曲莲阴森并立,推她跌高,一瞬儿又是江蓠逼问苏凌泉的下落而不得,举剑杀她,一瞬儿是在太白山下大开杀戒,染血千里,一瞬儿又是苏凌泉叛出茯血,远遁天涯。

    她陷在噩梦中难以醒来,痛苦的热汗滚滚,终于没能熬得住,起了高热。

    深冬时节,天寒地冻,夜沉如水,幽黑天幕上悬着一轮圆月,月色清寒,粼粼洒入院落,那一砖一瓦,一花一木,皆如笼轻纱,夜风微寒,吹的窗下树影婆娑,廊下人影摇曳。

    落葵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无休无止的做噩梦。

    听着她似有似无的微弱声音,苏子已熬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手上捻着厚厚一摞方子,仍勉力神情如常的告诉杜衡,主子只是着了风寒,养一阵子就会好的。

    可到了没人的时候,他便再装不下去,紧紧拉着她的手,夹带着哭腔反反复复咬着她的名字:“落葵,落葵,你起来啊,你起来与我吵架,看,我又乱花银子了,又买了假货了。”

    丁香在他身后无声静立,听着此话,抬手抹过脸庞,便是一捧清泪。

    落葵退烧醒来已是十日后的晌午了,干涸着唇边要水喝。

    苏子忙扶起她,一边喂水一边叹:“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落葵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番,嘶哑着嗓子道:“你,去找他了。”

    苏子佯装恍若不知:“找谁。”

    落葵秀眉微挑,只默默道:“我饿了。”

    江蓠的蓦然出现,令原本便勉力克制绝望的苏子终于心生绝望,再度崩溃。

    落葵心里明白,她与苏子都是福薄之人,终难逃宿命,他能放了他,但无法不能放了自己。她是苏子心中迈不过去的坎,解不开的结,她死了,苏子也跟着一同死了。落葵再明白不过的,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再需要苏子的护佑,苏子会毫不犹豫的去找她,去陪她。

    苏子忙招呼丁香进来摆菜摆饭,像伺候废人一样,亲手一口口喂到她的嘴里:“好歹多吃一点儿,你是不是又瘦了,那天一抱你,就剩一把骨头了。”

    落葵含了满嘴的饭菜低语:“那件事,怎么样了。”

    苏子轻声道:“都吩咐下去了,三月二十八之前,必定有个了结。”

    吃完饭,是冬日里难得的短暂暖阳,苏子抱落葵去廊下坐着晒太阳,怕她着了寒气,又拿了条毯子盖在她的腿上,端了炭盆在她的脚边暖着。

    无风无雪的冬日,暖阳晒在人身上十分舒服,落葵微微眯起双眸,又昏昏欲睡起来。

    刚打了个盹儿,京墨却一脸晦气的回来了,一头栽倒椅中,连声喊道:“不好了,出大事了,咱们都成了妖怪了。”

    “妖怪。”苏子抬头瞟了他一眼,落葵病着的这十日,京墨借着要去铺子照看生意的由头,无一日守在床前,只在晨起和晚间过来看上一眼,苏子原本是要发作的,但念着落葵病倒前留下的话,还是忍了下来,冷冷瞟他一眼,奚落道:“妖怪,莫非你修炼时走火入魔了,头上长出角来了。”

    落葵仍微阖双眸,身姿不动,也不理他。

    京墨眸中的阴厉转瞬即逝,顺手抄起桌案上的茶水,猛灌了几口,才如常续道:“什么啊,我方才出门,不管走到何处,都有人对着我指指点点,说水家住了一群会放火的妖怪,不管我走到哪,都有人端了盆黑狗血提防着我,这下子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

    说话的功夫,杜衡匆匆赶来,冲着落葵与苏子深施一礼,沉声道:“主子,苏将军,出事了。”

    冬日里寒气重,炭盆里火星子噼啪四射,落葵终于睁开双眸,精光一闪而过,裹紧了狐皮大氅围炉坐着,拿火钳子翻烤炭盆中的地瓜。

    这地瓜红心薄皮,在炭盆里这么一滚,冒出香气腾腾的油来。若是火候拿捏的好,烤的外焦里嫩,是实打实的冬日美味。

    落葵忙着翻烤地瓜,头也不抬道:“何事,竟如此慌张。”

    杜衡瞟了一眼京墨,沉声续道:“曲家大姑娘今日一回家,便被许府的人抓走了,说是二少爷中了邪,三日后要用她生祭。”

    “生祭,”苏子垂首,握着毛笔在折扇上描了一枝红梅,不疾不徐道:“能想出这么阴毒法子的人,活该他中邪。”

    “废什么话,走,咱们去将曲莲抢回来。”京墨一撸袖子就要往外冲,刚走到门口,却又回头蹙眉道:“你们,怎么不拦着我。”

    落葵窝在椅中,微微眯起双眸,淡淡道:“你要寻死,干嘛要拦着你,去罢。”

    “喏,你的字好,一会儿题首诗。”苏子将折扇递给落葵,与她对视一眼,他存了心只看热闹不管闲事,便沉声道:“抢人,你忘了上回许家请来的那些牛鼻子老道了,就凭咱们几个,人没抢出来,自己便先成了刀下鬼了。”

    京墨顿时打了蔫儿,退回到落葵身边,垂首的蹲着,不知从何处捡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一气,丧气道:“那你们说怎么办。”

    落葵仍旧双眸微眯,抬手挡住渐渐刺目的冬日暖阳,她眼明心亮,压根儿不想管这档子事,叫他们自生自灭才好,遂淡淡道:“我黔驴技穷了,没法子,此事我无能为力,且看曲家与许家如何掰扯罢。”

    京墨登时慌了神儿,气急败坏的在院中来回转悠,指着落葵与苏子愤怒道:“甚么黔驴技穷,甚么无能为力,都是借口,我看你们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存心不想管。”

    苏子偏着头一笑:“就是不想管,如何,你想管自去管。”

    京墨登时哽的脸色青白,恼羞成怒之下,竟冲进屋子一气乱砸,然后收拾了包袱细软,又玩起了离家出走的把戏。

    落葵久久望住京墨离去的身影,直到他消失不见,她才收回眸光,垂首继续无声的翻烤地瓜,蓦然,有滴水落进炭盆,呲的一声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没有抬头,只声音干涩:“趁着许府与曲家之事,我们,打算起来罢。”

    苏子蹲下身来,捏住她的手,道:“好。”

    又是一滴水落进炭盆,轻微的呲呲的声像是心裂开的声音,落葵抽了一口冷气,淡薄笑道:“要快。”

    苏子紧紧握住她的手,觉出她指尖冰凉,抖得厉害,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呼吸中带着痛,连声音也痛楚异常:“落葵,若你真的不舍,一心想嫁他,那我便去劈死曲莲。”

    落葵抬眸,狠厉阴冷的笑了笑:“既然是中邪,那将邪驱了便罢了,用不着劈死人这么大动静,只消做个了结,了结人,或是了结事。”她冲着杜衡淡淡道:“生祭这法子,是谁给许府出的。”

    杜衡轻声道:“是木师兄。”

    苏子一听这话,当下便急了,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谁,又是木姜子,这老小子才消停了几年啊,又出来骗财骗色了,看来是那一顿揍是好透了,我估摸着,这生祭是假,那老小子又起了色心是真,他是皮子又痒了,想再挨一顿揍了罢。”

    落葵瞟了苏子一眼,笑道:“是啊,招摇撞骗这种事,掌门师兄与你才是行家里手,他这可是青天白日的戗行抢生意了,自然不能轻易饶了他。”她微微一笑,冲着杜衡吩咐道:“告诉掌门师兄,木师兄又不老实了,请他与苏子走一趟许府,清理门户。”

    杜衡应声称是:“这回得打的木师兄多老实几年才好。”

    庭前的石桌上铺开一沓子黄纸,有风时时掠过,哗啦啦一阵轻响,苏子搓了搓手,抓住一支毛笔舔饱了朱砂,运足了一口气,提笔在黄纸上飞快的画起来,顷刻之间,纸上便显出一串诡异的字来。

    杜衡歪着头凝神看了良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末了吐出一口浊气,讥讽了一句:“苏将军,你这可真是鬼画符啊。”

    苏子伸腿狠狠踹向杜衡,京墨见状不妙,匆忙跳开,那一脚便踢了个空,一口怒气憋在心里,不出不足以平了苏子的愤,他便抓起毛笔猛的一甩,甩了杜衡一脸的朱砂点子,奚落道:“我先给你画个符,镇一镇你的鬼气。”

    杜衡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张半干的符咒,吹了吹,瘪了瘪嘴,反唇相讥:“就凭一张破纸啊,还不及我的两条腿管用呢。”

    “那你就试试看啊,到时看是妖怪追得快,还是你两条腿逃得快。”苏子冷哼了一声,又紧跟着画了数张符咒,叹气道:“郁李仁一向不靠谱,上回跟着他一起去驱邪,反倒差点驱了我半条命,这回可得多画几张符咒保命用。”

    “那你就试试看啊,到时看是妖怪追得快,还是你两条腿逃得快。”苏子冷哼了一声,又紧跟着画了数张符咒,叹气道:“郁李仁一向不靠谱,上回跟着他一起去驱邪,反倒差点驱了我半条命,这回可得多画几张符咒保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