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五十六章 十年转变滨海城

作品:《云归

    告别蓬莱,宁白峰驾龟出海。

    龟是那头名为元泰的龙龟,海是那片蓬莱与离洲之间的墟海。

    龟背上坐有三人,白衣青年持竿海钓,紫衣小姑娘临摹龟甲上的纹路,白衣背剑女子在旁侍应。

    龙龟风驰电掣,将海面拉出一条浪墙。

    数日后,有三位仙人自海上而来,于浪潮之中靠岸。

    百姓争相围观。

    男女仙人携仙童立于龟背之上,停在镇外河口入海处。

    白衣仙人向渔船上老汉询问何地何处,然后沿河逆流而上,飘然离去。

    镇内有好事者沿河追逐,却至十里河湾林深处,不见仙人踪迹,最终叹然返回。

    自此之后,上东镇改名为仙临镇。

    ......

    ......

    身后之事暂且不言。

    只说当下,河湾林间往上游处,灵龟驮着三位仙人停在河边,驻足不前。

    河道外围林雾密布,遮人视线。

    并非是这些山林水雾阻挡了这一行人的脚步,而是前方的河面上,站着一位手握鱼叉的威猛汉子。

    “哪位大仙路过浚水,小神不甚惶恐。”

    手持鱼叉,又说此等言语,必是水中河伯。

    站在龟背上的宁白峰却笑了起来。

    尚在海上的时候,他就让元泰以水法感应海岸边河水出口。

    按他的记忆里,离洲大宁东疆河水出海口并不多,最出名的便是浚水。

    所以一路寻来,正好在浚水河口靠岸。

    此时遇上的浚水河伯,对宁白峰来说,算得上是个老熟人。

    当年元秋夜的疯狂,至今都让他记忆犹新。

    没有等来回答,浚水河伯心神微沉。

    自古神明与妖灵之间天生犯冲,他能清晰的感应到这位有着属龙头颅的灵龟,绝非一般。

    他只是河伯,并非江水正神。

    哪怕吃了多年香火,境界也只相当于练气士的金丹境,甚至还要弱上不少,依靠着河水地利才能和金丹地仙斗上一斗。

    但现在河道上的一龟三人,他是真的没有信心能打得过。

    所以此时浚水河伯只能放低身段,再次出声询问。

    宁白峰的追忆被打断,轻声笑道:“河伯放心,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不会在此走江消耗水运。”

    浚水河伯心安不少,但随即他就心中苦笑。

    以浚水这么点儿水运,哪经得起属龙的走江,真要任其走下去,行至半途就得河水断流,枯若小溪。

    宁白峰继续道:“不知此处距离滨海县城还有多远?”

    浚水河伯侧身往后指了指,说道:“往上百里便至,恰逢小神庙宇就在那里,不知大仙可否赏脸去庙内喝杯清茶?”

    与大修士广结善缘,对一地神明来说,乃是大好事,若是能在庙宇里留下一副墨宝,更是极大的增加气运。

    故而在很多时候,山水神明遇上修行练气士,从来都是和气相邀。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当初的滨海县并无河神庙,想必因该是新建。

    “也好。那就劳烦河伯一路护送。”

    既然回来,去看看也无妨。

    河伯立即笑道:“大仙哪里话,请!”

    说完,河伯领头御水而行。

    河道上以及林间雾气跟随其后,一直笼罩四周,用以遮蔽世俗百姓眼目。

    龟背上。

    小姑娘李惊蝉瞪大着眼睛,看着前方河伯,小声的说道:“宁叔,上次看到的城隍威严不凡,怎么这位光着膀子还拿着叉子?”

    宁白峰笑道:“千人千面,神明也是如此。不是所有的什么神明,都像姜城隍那样衣袍华美。”

    灵龟听见这话,回过头来,看着小姑娘嗤笑一声

    ,“哪有那么好听的理由,说到底,还是这位河伯太穷。”

    宁白峰当即一巴掌拍在元泰那硕大的脑袋上。

    只是已经晚了。

    御水在前浚水河伯转身回头看着他们。

    宁白峰歉意道:“畜生口无遮拦,河伯见谅。”

    浚水河伯摇头苦笑道:“大仙不必介怀,这位灵物说的话其实没错,确实是我太穷了些。”

    说这话的时候,浚水河伯嘴里略微有些酸楚。

    自大宁敕封他的河伯之位开始,他的河伯庙就一直安放在河边山林里,鲜有人来问津。

    这就造成他在积攒香火气运,以及神仙钱的速度上,缓慢异常,甚至在大宁东部神祇里,他都像是乞丐一般,连大宁东岳山君召开远游宴,他都不能拿出像样的礼物,时常落的一身讥笑离场。

    然而这样的苦日子,已经在十年前发生转变。他的金身终于不用窝在山林里餐风饮露,可以饱食人间烟火。

    想到这里,浚水河伯略微陷入追忆之中。

    十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变故,仿佛就在昨日。

    ......

    ......

    百里之地,不足半日便至。

    薄雾弥散之中,一座河心小岛撞入众人眼前。

    宁白峰看着岛上的建筑,诧异道:“这是河伯庙?!”

    浚水河伯满意的笑着点点头。

    自深山老林里,搬至这风景秀丽人烟稠密之地,是他最为高兴的一件事。

    宁白峰仔细想了想,“我记得这里以前可是城隍庙来着。”

    当年他和元镇离开这里的时候,整座县城都毁了,唯独这座河心岛上的庙宇依旧还在。

    浚水河伯惊异的打量着白衣仙师,“大仙曾经来过景新县?”

    曾经的这里乃是穷乡僻壤之地,很少有修行之人愿意来此,唯一修行之人最多的那次,还是十年前元秋前后。

    那时因为某些原因,很多修士与妖灵精怪聚集于此,才造成最后那一夜的盛况。

    浚水河伯知道此人估计就是那一次来到这里。

    随即,他心里就有些尴尬与别扭。

    宁白峰没有去注意浚水河伯的神色,也没有因为听到新的名称而惊讶,也没有回答浚水河伯的话,只是平静的走下龟背,站在小岛边的石头上,转头看向四周景观。

    山水故地,风景依旧。

    等到聂红竹与小姑娘走下来,浮在河水里的元泰身子一抖,转眼间就缩成一名驼背老者,站在河水上。

    浚水河伯脸上微微尴尬的表情骤然一僵。

    化形妖灵!

    虽然先前已有预估,但此时看见这一幕,依旧觉的心中发寒。

    这真正的是一条过江强龙!

    驼背老者笑呵呵的看着浚水河伯,说道:“河伯老弟,刚刚你不是说要请我们喝茶么,这都到家门口了,你该不是想反悔吧?”

    浚水河伯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哪里哪里,诸位大仙请随我来。”

    说完转身就往岸边石阶往上走。

    几乎在转过身之间,他的脸色就由笑转冷,眼神有些后怕。

    幸亏最开始遇见这一行人时,没有依着自己以前的硬脾气,一言不合就开打。

    否则这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就得消散于天地之间。

    浚水河伯抬头看向庙宇飞檐,心想莫非这块风水宝地是假的?

    上一位在这里安置金身的同行,可不就是这么个结果。

    “河伯,先前你说这里是景新县,可我记得以前这里是滨海县。”

    宁白峰跟在后面,欣赏风景,随口发问。

    浚水河伯走到石阶顶端,站在阶梯口,伸手指向远处,笑道:“这里以前确实叫做滨海县,只是十年前发生一场地震,将整座县城震毁,后

    来大宁朝廷出资重建,觉得滨海县距离大海有百里之远,有些名不符实,遂改名为景新县,取山河旧景,焕然一新之意。”

    此时此刻,浚水河伯很确信,这位白衣仙师曾经来过这里。

    宁白峰微微点点头,看向远处薄雾之中的城镇。

    当他目光收回时,扫见庙前连接河岸的石桥,迈步走了过去。

    十年风雨打磨,为这座名为迎仙的石桥镀上岁月痕迹。

    宁白峰站在桥边,心里略微感叹。

    李惊蝉趴在桥栏边,惊讶的喊出来,“好大的鲤鱼啊。”

    桥下水中,一群鲤鱼中,有一尾长达五尺左右的巨大赤红鲤鱼,在水中闲散游荡。

    宁白峰忽然笑了笑,回头看向浚水河伯,“有干饼么?”

    浚水河伯微愣,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宁白峰就自己摇摇头,继续看向水里。

    元泰则是咂咂嘴,“干饼配鱼汤,味道想来应该不错。”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浚水河伯心里立即一惊。

    这尾赤鲤明显已经出灵,算得上精怪之流,被养在庙宇之下,日受香火浸染,若是有朝一日能成灵,能极大的增添浚水气运。

    若是此时被人下了汤锅,他可就亏大发了。

    此时的浚水河伯有些后悔,甚至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好好的没事邀请别人喝茶干什么?!

    宁白峰听见元泰的话,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我觉得干饼跟老龟汤更配!”

    他要干饼,只是想喂鱼而已。

    当年很多时候,没少受到这些有灵性鲤鱼的恩惠。

    元泰遗憾的叹息,摘下腰间葫芦,默默喝酒。

    浚水河伯觉得自己今天遇上这几位大仙,心神就没真正安稳过,实在是提心吊胆。

    “几位大仙,庙外清寂,快随我入内歇息。”

    浚水河伯现在巴不得以茶水堵住这几位的嘴,他是真怕对方要拿赤鲤来打牙祭。

    进入庙里,宁白峰显得有些熟门熟路,几乎不需要浚水河伯领路,就知道庙里各处殿堂。

    这让浚水河伯觉得,自己的这间庙仿佛是对方家里的后花园。

    客室喝茶期间。

    宁白峰向浚水河伯要来地方县志,翻看起上面十余年来的一些记载。

    据县志上官方的说法,十年前元秋夜,原名滨海县的县城发生一场地震,致使城毁人亡。

    所有的事情,被这句话简单的一笔带过。

    宁白峰看完县志之后,沉思良久。

    十年前的那场变故,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想清楚原因。

    比如一个小小偏远县城,为何有如此之多的修行之人聚集。

    又比如远在离洲南方的大泉碧水宫吕颖,为何会在事发的三年前来这里。

    当初城隍金身将碎,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

    看着陪坐在一旁的浚水河伯,宁白峰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了一句话:“当年的元秋之变,是不是大泉碧水宫布下的一个局?”

    这是一个很没道理的问题。

    但就是这句话,让浚水河伯面色大变。

    客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不需要浚水河伯回答问题,宁白峰已经知道答案。

    以这个前提向外推导,很多事情就有迹可循,以他当年的那些经历,以及从别人口里听来的事情,哪怕不知道详细过程,但只要一点点串联起来,依旧可以分辨出来,当年之变,就是一场人为的灾祸。

    那时的他与满城百姓,只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罢了。

    而他,只是众多枉死之人里的漏网之鱼。

    想清其中关节,宁白峰没有继续喝茶的心思。

    辞别面色不睦的浚水河伯,前往景新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