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萱撕开他被烧焦的衣裳，看到里面被烧得没有一处好肉的身子，倒抽了一口气，随即红着眼眶替他清理伤口。

    之前去北山治水的时候，三长老曾经给过她一颗续命丹。

    说是她身上的毒气太重，一颗不够，所以留给她一颗用来防身。

    实际上是因为解药找到了，只有两颗，他已经给锦瑟和楚天阔服下了。

    所以给她这颗续命丹，算是补偿。

    她一直留在身上，没想到现在竟有大用处。

    她将续命丹给卫暮萧服下，寻了一处农家，照料了他一个月，终于算是将他从鬼门关给拖了回来。

    但是他身上被烧坏了的肉，却怎么都治不好，一眼看去，他整个人都是皱皱巴巴的，十分吓人。

    江云萱虽然一点不惧怕，却还是有些心疼。

    卫暮萧却说，他美了那么多年，突然丑一丑，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知道他是在安慰她，她却装作相信了。

    因为她若是不相信，他会伤心。

    之后，两人便开始了浪迹天涯。

    整整二十年。

    她陪着卫暮萧整整游山玩水了二十年。

    可二十年之后，卫暮萧身子终于还是拖不住了。

    整整一个多月，他都会疼得半夜醒过来闷哼。

    但为了不让江云萱担心，他通常都是半夜死死的要紧牙关，硬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若不是江云萱一夜突然转醒，都不知道他原来已经疼了差不多一个月了。

    江云萱暗地里给他熬了许多止疼的药，可他的伤是自小练习禁术造成的，再加上那日被火烧了，伤及了五脏六腑。

    单单止疼药根本平复不了他的疼。

    他就这样一直忍着，江云萱也就一直装作不知道，只暗暗的抹泪寻找其他法子。

    突然有一日，他死死的拽住她的手：

    “云萱，我自小就犯了许多错，手上沾满了鲜血。”

    “我如今所遭受的，都是我应得的。”

    “可幸运的是，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一直留在你身边，我很开心……”

    江云萱看着他凹陷的眼睛，直觉不好：

    “你说这些做什么？”

    卫暮萧裂开黑皱的脸虚弱一笑：“我……我大抵是撑不住了……”

    “这么多年……让你照顾我这样一个丑老头，难……难为你了……”

    江云萱红了眼眶，使劲的摇头：

    “不，不难为，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卫暮萧重重的喘息了一下，然后艰难的抬起手，抚摸了一下江云萱的脸：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所以自私……自私的将你留在我身边……”

    “你……你是我这世上……唯一的光……”

    是他那如蛆一般的黑暗年岁中透进的，唯一的光。

    卫暮萧是教主独子，整个魔教唯一的少主。

    直到，卫霖的出现。

    卫霖是教主在野外捡回来的，见他被丢弃可怜，便捡了回来。

    原本只是想将他留在魔教，却因为他聪明伶俐，于是便将他收为了义子。

    从那以后，卫暮萧的日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宛若坠入地狱。

    卫霖虽然年纪轻轻，但因为自小经历得多，所以聪慧异常，也狠辣异常。

    他经常背地里欺辱卫暮萧，面上却装作无辜的模样。

    为了让众人都讨厌卫暮萧，他还在自己身上划出了许多伤口，来污蔑卫暮萧。

    一次或许所有人还都不在乎，但是次数多了，所有人便慢慢开始相信，卫暮萧是个极其阴翳且手段残忍的人。

    以至于最后他当真手段狠辣之时，旁人并不觉得出乎意料。

    “卫霖少主不过是个养子，教主便是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封他为教主。”

    “哎，咱们少主也实在是太狠了……”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便是卫暮萧都无意间听到过许多次。

    卫暮萧解释了许多次，可没有人信他，除了他娘亲萱玉。

    他娘亲待他向来温柔，那个时候，她也是话语温柔的对他说：

    “霖霖生来不受喜爱，然后被丢弃，命运可怜，大抵是为了得到旁人关注，想要得到别人喜爱，所以才出此下策。”

    “我们暮萧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又有娘亲和爹爹疼爱，所以不同他计较好么？”

    一个孩子听到此话，心中憋屈至极。

    但卫暮萧还是听从了他娘亲的话，对卫霖宽厚异常。

    可换来的，却是卫霖更为可怕的报复。

    甚至将唯一对他好的侍女慧儿，奸杀之后丢到了悬崖之下。

    卫暮萧痛苦了许久，险些一蹶不振。

    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还有萱玉一直陪着他。

    他的娘亲……他最好的娘亲，他那温柔的娘亲……

    可是后来，萱玉死在了教主手上。

    还是死在了卫暮萧的眼前。

    没有了萱玉，教主如同失去了魂魄一般，不理政务，也不再管卫暮萧了。

    于是卫霖对卫暮萧的欺负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从那一刻，卫暮萧所有的痛和恨意再也掩饰不住了。

    三年，他用三年的时间，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教中大部分权势收归自己手下，逼死了他爹和卫霖。

    卫霖不是没有反击过，但他败了。

    他所有的心计，在卫暮萧面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终于知道，这么多年卫暮萧之所以一直懦弱不堪，不过是因为让着他罢了。

    登上教主之位的卫暮萧并不觉得自己有多风光，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落入了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

    就如同终日蠕动在粪便中的蛆一样，恶心发臭。

    直到……他遇见了江云萱。

    初遇江云萱的时候，他只觉得她的面容十分狡猾，又透着一股子的温柔淡然。

    那份温柔，同他娘亲的一样。

    甚至因为这个，他第一次收了手。

    莫名其妙的，他想跟着她。

    他明明用了假名字，敛去了内力，换了新的容貌，她却还是认出了他。

    就像是能透过他的肉体看到他的魂魄一般，一击即中。

    她很喜欢笑，笑起来如同春日里的眼光一般，令人心中摇曳，他几乎是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她，又是情不自禁的想要拥住她。

    就像是一束光，照进了他那扭曲阴暗的心。

    他无所适从，又不愿松手。

    他那如蛆的身子似乎破茧成蝶，在黑夜的灯光下翩翩起舞。

    “云萱，我不知道你到底……到底会不会恨我纠缠你这么久……”

    “但是……但是……我若还能活着……我还是想同你在一起……”

    “若是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能以我最好看的模样，同你在一起了……”

    江云萱含泪拼命的摇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从她心底升了出来，叫她无所适从。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在卫暮萧的身上，她能看到一个人的影子。

    但到底是谁，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只觉得很亲切，很想靠近。

    喉头涌出一团铁丝一般，叫江云萱胸口和喉头都疼痛不已，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她死死的抓着卫暮萧的手，拼命的使自己平静下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不恨你，也不怪你，我是自愿陪你这么久的。”

    “若是……若是还有时间，我还愿意陪着你走遍这天涯海角。”

    “带你一起去看，这世间最美的山河。”

    卫暮萧眼角流下泪痕，他似无奈又似悔恨不甘的笑了笑：

    “若是我初遇你……初遇你就知道我会如此喜欢你……”

    “我必定……必定那个时候就紧紧的抓住你的手……”

    可是那个时候，他不知道，甚至险些害死她。

    “云萱……我一直在想，若是……若是我死了……你同旁人在一起了……我该怎么办……”

    “我甚至想过……要你同我一起死……可是如今……我却觉得……”

    “若是有一个人能永远照顾你，我……我会很开心……”

    “云萱……不要忘了我……”

    之后，卫暮萧那满是疮痍的身子便再无一丝活力，她手中紧紧拽着的手，也渐渐的失去了温度。

    直到卫暮萧的身子都冷僵了，江云萱才反应过来。

    她将卫暮萧的尸体埋了树下之后，便回到了宗门。

    她想再见见宗主。

    可谁知，她刚到宗门，便被宗门弟子给围住了。

    他们手持刀剑，面色凌厉，不带一丝温度。

    虽然许久未回来，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在欢迎她。

    “你这个叛徒，居然还敢回来！”

    锦瑟虽然年岁已高，但是面容依旧俏丽，只是她以往的纯真，如今完全变作了严厉。

    江云萱因为哭得太久，所以眼睛肿胀不已，头脑浑浊，身子疲惫，她嘶哑着说道：

    “叛徒？”

    锦瑟面上满是恨意：

    “对！叛徒！若不是我知晓你那日早就回到了宗门，我或许还想不起来，卫义便是卫暮萧！”

    她恢复记忆了。

    也想起来卫义便是卫暮萧！

    江云萱与卫义如此亲热，那她必定是同党！

    是的，她虽然记起来了，却并没有回想起全部。

    她只记起来了，卫义便是卫暮萧，其余的，并无所知。

    自从埋了卫暮萧之后，她便一刻不停歇的赶到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