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 刀起青州 第三十七章 不救了

作品:《人间有刀

    上古时期的志怪书籍流传下来的不多,就连神话传说都少得可怜,要不是有妖魔在人间逞凶,兴许过不了百十年,人们会连这是个有妖有魔,有鬼有怪,有神有仙的世界都能给淡忘掉。常言道,岁月不饶人,但岁月又可曾饶过那些妖魔鬼怪,神仙精灵来?

    万物到头都有终,天地大道行其间。众生芸芸如尘埃,免不了要被那红尘大磨碾压而过。悲哀,痛苦,欢笑,谁能挣脱的了呢?

    华凝确信自己不会眼花,何况那猴子兴许是看到了自己,还特意重复了好几遍。

    记得年幼时曾在天象官老爷爷的手上抢过几页古籍,不知是哪本经典上的残篇,被其奉若至宝,于是,她将残篇粗略读过后便还给了几乎要哭出来的天象官老爷爷。

    现在让她回忆起残篇上的所有内容可能有点儿困难,但她依稀记得那几页古籍上说的是一只猴子,一只不服管教,天生地养,烈性难驯的猴子。那只猴子敢单凭着一根棍子就将天给捅破,将海水搅翻。可眼下这只猴子皮毛稀松,身上鞭痕遍布,哪里有半分古籍中的风采?

    华凝看着这只猴子因为对自己说话而被耍猴人拿鞭子抽打,疼得它“呜呜”直叫,自己的心上仿佛被几只猴抓不停地抓挠,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差点儿要落下泪来。

    “公子?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怎么了?”红缨见华凝注视着窗外,却眼神呆滞,仿佛走了魂儿一般,吓得她急忙晃着华凝的胳膊,企图将华凝唤醒。

    眼前天旋地转一般,华凝回过神来,浑身脱力,瘫坐在凳子上,手颤颤巍巍地端起花茶抿了抿,只觉四周所有声音都化作了两个字在她耳边回荡:救我,救我,救我……

    “救…对,救!”华凝猛然站起,眼神坚定地像个初上战场,却视死如归的小兵。

    “缨儿,结账,跟我来!”红色披风甩动,华凝人已经跑下了楼去。

    “小姐你等等我!”没注意到自己匆忙之下喊错了称呼,红缨从怀里取出荷包,往桌上丢下一块碎银便紧随华凝奔往楼下。

    围观的人群仍是很多,华凝费尽力气也没能挤进去,还差点儿被人群给晃到,急出一头香汗,站在原地微微喘气。

    红缨终于从九戒堂出来,见华凝的狼狈模样心疼的要命,问道:“公子,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在意?你告诉我,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咱们一起想办法。”

    华凝想了想,说道:“我看到一只猴子向我求救。”

    “一只猴子?求救?小…公子你不会看错了吧?”不怪红缨不相信华凝,其实换上谁也不会相信华凝这番话的,猴子会求救?就算它会,可有人能看得懂吗?

    华凝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错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不是只普通的猴子。”其实她的心里有个猜想,但那个猜想她自己都觉得害怕,也不知是真是假,又该如何证明。

    见华凝确实打算将那只猴子救出,红缨便不再去纠结那猴子是否真的求救了,等到救下来了,还怕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吗?

    “公子,其实要救猴子,我们不必要非得挤进去啊!”红缨眼珠一转,对华凝说道。

    “不进去与那耍猴人交涉,咱们怎么劝他放了那猴子?”华凝不解道。

    到底是经常在宫外走动的,红缨乐呵呵道:“咱们可以等到他耍完呀!那凌夫子不是说大约半个时辰就会有人来替换他们么?到时候我们偷偷跟上去,要知道他是孤身一人,若是听劝还好,若是不听,咱们一人给他一棍子,保准打得他落花流水!”

    华凝听闻如此妙计,喜的拍手叫好,差点就要雀跃起来。

    于是两人便耐心站在一旁,静候那耍猴人自己走出人群。

    而此时的九戒堂中,三楼的一扇半开的窗户边上,半靠着个光头,这光头胖乎乎的,眉眼都带着笑意,让人看着就觉得亲切。这个光头正是九戒堂的老板。

    这老板透过窗子的缝隙,看着站在街边的华凝与红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爷,探子说凌夫子与梅道人已经往赵家去了,现下青华宫的小公主与她侍女似乎打算解救那只猴子,咱们真的不用管吗?”

    说话人是本该在二楼接待茶客的少女,云溪,只见她此刻双腿跪地,浅浅垂首,哪怕身前的人不曾回望她一眼,她也不敢抬头看向那如狱般的背影丝毫。

    九爷手里把玩着两颗小巧的圆胆,晒然一笑,说道:“管,怎么不管。可一个想打,一个愿挨的事可不好管。你待那两人紧随耍猴人走后,便瞅准时机,将府军引去。我早就想摘下这颗毒瘤了,这次机会难得,就算摘不干净,也得给他剜下一大块肉来!”

    “是!”得了命令的云溪悄然退下,留下这九爷独自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出神。

    而由始至终,三楼的茶客们及说书先生对刚刚的一切视若无睹,仿佛两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半个时辰有多久?就算加上华凝与红缨她们俩喝茶的时间,应该也没多久,因为她们才等了一小会儿,那耍猴人便扯着嗓子喊道:“多谢乡亲,多谢父老,多谢诸位抬爱,今日猴困人乏,咱们改日再见!”

    “咚咚锵”

    铜锣声响罢,不多大会儿,耍猴人便用绳子牵着被缚住双手的三只猴子向街头走去。

    华凝对红缨使了个眼色,于是两人悄然跟在耍猴人身后,还十分明智,距离不远不近。

    那耍猴人最初走在大街上时还没怎么样,但不知何时起,他净挑一些小巷子走。而这外城的布局可要比内城乱的多了,两女跟着没走几条巷子,便被耍猴人及他的猴子们给甩掉了。

    “怎么办,小姐,我们好像跟丢了!”红缨惋惜不已。

    华凝也觉得十分无奈,错过这次,她们想再次找到那耍猴人便无异大海捞针。

    突然,两女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嘿嘿,两位小娘子是在寻大爷我么?”

    “谁!”

    “嘭!”

    “呃!”

    华凝与红缨还未来得及回转过身子,只觉脑后一疼,齐齐被敲晕在地。

    而后,耍猴人从后面的巷子拐角走出来,幽幽道:“当老子是刚出江湖的菜鸟不成?带走!”

    手持木棍,将两女敲晕的三个喽啰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大麻袋,就地把两女往里一塞,扛起来跟着耍猴人离开了巷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凌春秋与那梅道人来到内城一处高门大院前,这宅子气派非凡,样式古朴,非是一般暴发户能拥有的宅子。门楼上的灯笼分明写着“赵宅”二字。

    “赵?哪个赵?”梅道人若有所思。

    凌春秋讪讪一笑,却不应声。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这赵姓,自古以来便是大姓家族之一,而在这州府城的内城里能拥有如此宅院的,除了非富即贵,还得是家族兴旺,能传个一二十代那种名门望族。所以这户人家的赵字,便是那赵三分的赵字,老友,不知我猜的可对?”梅道人眯眼看向凌春秋,看样子是必须得到答复不可。

    可如今这堂堂一代大儒凌春秋,面对友人的一句诘问却耍起了无赖:“你说是便是,你说不是便不是咯…”

    何谓赵三分?

    上古时期不知发生什么巨变,儒家经典缺的缺,残的残,完整者十不存一。而这些残本、完本,十分中有三分典藏于赵家。虽然州府强硬手段,迫使其捐献手抄本于书院,但赵家仍保留有许多珍本,孤本。此其一也。

    五州大地不复古制,王朝不存,读书人虽然不能再如同古时一般出相入仕,但照样可以凭借所学一展报复,入驻州府官僚体系,协助城主治理民生。而想要学得多,学得好,多读书便是最首要之事,于是在除了那些被州府推广至各书院的教本书籍外,一些世间仅存的孤本经典便愈发显得弥足珍贵。儒家各系弟子争相涌入这赵家,只为求得经典一观,无数年来,天下至少也有三分读书有成的学士与赵家牵绊了几丝香火之情。此其二也。

    待得这些与赵家有香火情谊的读书人成为各城支柱,身居要位了,相当于赵家不曾费多大力气,便拥有了天下三分之地。此其三也。

    当然这最后一说乃是坊间戏言罢了,可万万当不得真,不然各城的府军可不答应,他们是直属天将殿管辖的,除了一州之主,他们对各城的城主也只有协防之义,可不会真的遵其命令。

    但饶是单单与天下三分读书人的关系,便已经是无比大势了,没一个人胆敢轻视于这个赵家。

    “你借人家古籍看了?”梅道人对老友的嗜书如命很是了解,毕竟这位老友是当世少有的大儒,而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说都不过是一个雅字。

    凌春秋闻言忸怩一笑,纠正道:“不是借,是赠。”

    梅道人脸都黑了。

    其实如果说是帮助这等家族排忧解难,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还有几分殊荣。但是一想到堵了自家道观大门的便有这赵家的子弟,让他如何拉的下脸?

    且这赵家交友甚广,却用珍本古籍请动了大儒凌春秋,然后来劝自己这方外之人出手,那么说明赵家遇到的情况不是十分难缠,便是极为特殊。

    “哎,算了,叫门吧!”梅道人叹道,谁让他喝人嘴短,穿人身短。

    是啊,还得叫门,凌春秋心中感触颇深。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赵三分平日里鸿儒贵客往来不息,据说每月都要换掉一条被踏破的门槛。可这会儿的赵家大门紧闭,门外连个门房都没出来,真可谓是门可罗雀了。

    凌春秋手刚搭上高高的门环,大门却被人打开了,一个三角眼的干瘪老头从门内走了出来,见眼前立了一人,眯缝着眼仔细辨认。

    “宁…宁…宁符…符纸!”

    梅道人掏了掏耳朵,忍不住道:“说的什么玩意儿!”

    凌春秋却是见怪不怪,捋着胡须说道:“老房头儿,老夫欲寻你家老爷,劳烦带路吧。”

    老房头儿闻言连忙打开大门,侧身将二人让进门内,笑道:“脑…脑夜…夜…夜在…在…等符…符纸。”

    赵家大院是典型的古制园林建筑,院里有山有水有桥,走廊四通八达,若没熟人带路,想找到主宅还真是个问题。

    梅道人亦步亦趋地跟在老房头儿及凌春秋身后,斜着个嘴表示自己的不满。他是真没想到这个老房头儿不仅口吃,还是个跛脚,年纪又大,走起路来实在让人着急上火,可偏偏凌春秋这会儿倒不慌不忙了,一路上与老房头儿相谈甚欢,弄得他也不好发作。

    赵三分赵家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一个小孙女,也不知道与自己有隙的那个纨绔是哪一房的,得不得宠,自己受些苦没事,可别因为自己而恶了老友与赵家的关系才好。

    如此,梅道人一路上是忐忑不安。

    “脑…脑爷就…啊就…就在小…小姐房…啊内!”

    凌春秋与梅道人停下脚步,不约而同望向台阶上的雕角阁楼。

    马上就要见到苦主了,凌春秋打算与梅道人交个底儿,免得到时候唐突了人家就不好了,可他还没开口,就听身旁的梅道人说道:“不救了,我们走吧。”

    不救了?

    凌春秋没想到老友在这时候竟开口说出这种话,一时间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