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7章 谁是骗子?

作品:《意中有个人

    “笃笃笃。”

    “进。”

    章栖宁坐在榻上,一手扶着头,另一只手优雅地翻过一页《郑州人物传奇》。

    林肃敲门进来,抱拳朝她拱手施了一礼。“三小姐。”

    “什么事?”章栖宁看书看得极快,偶尔看见有趣的地方才会多停顿一会儿。她抬起眸看了一眼对方,示意他开口。

    林肃:“其实在查陶雪戚时,小人还查到一件事...”

    林肃说完后章栖宁眉头轻拧了,“你确定?”

    “是。”

    章栖宁眸色微沉,稍稍想了下,吩咐了林肃几句话便让他退下。见林肃一时不动,不由放下手上的书望向他。

    “还有事?”

    林肃犹豫了下,道:“大小姐,还有二少爷...他们有些在意三小姐最近怎么样。”

    章栖宁微愣了下,林肃不像是会多管闲事的人。“我二哥让你问的?”

    林肃:“...”

    是长姐啊……章栖宁垂眸勾了勾唇。

    “挺好的,处理完郑州的事就回去了。你就这么回他们吧。”

    “是!”

    林肃从房中退了出去,刚好与展隋玉擦肩而过。

    来到栖宁房中,她正在套外衣,看起来是要出门。

    “林肃看起来心情不错,你姐姐兄长肯定给他施压了,看来你没有为难他啊。”他关上门道。

    章栖宁轻哼了声,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我的性格又不讨人嫌,林肃又没有犯错,我为什么要为难人家?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换好衣服朝他走过来,淡蓝色的裙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山谷中缓缓流淌的溪水,在这渐热的天气里给人带来一丝清凉。墨发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带绾起,长长的发带穿过发髻垂在身后,发间配上两支简单的发簪,整个人看起来清新雅致极了。

    展隋玉看着不禁笑了笑。

    比起之前,栖宁最近给人的感觉要轻松快乐的多,一方面是因为身上的邪祟拔出后不再受前世业障的影响,另一方面她自己怕也是想清楚了什么,比如她和章世华、章廷玉之间。

    章栖宁同自己回岳阳,一方面是想见见他的父母,另一方面怕是想和章世华、章廷玉分开一段时间,给双方一段冷静的时间。

    其实这些日子他也看了,章家看似对栖宁不怎么管,其实章世华在有些方面挺宠这个妹妹的。

    比如给她可以调动章家名下各个商铺钱财、人力、货物权力的玉牌,还有随叫随到,任凭差遣的章家暗哨...这些,出门在外都为栖宁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毕竟但凡到哪,多少都有些章家的产业。

    其实从某一方面看,章世华对章栖宁在生活上算是格外的照料了,但当一个人不知道对方想从你这获得什么,也不确定自己究竟能给对方什么的时候,两人大概都觉得非常尴尬吧。也就是所谓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要出去?”

    “嗯。带季然去见一个人。”

    季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章栖宁出来,原因无他,因为章栖宁说要带他去见的这个人与陶雪戚有关。

    可季然站在大街上,一晃眼章栖宁和展隋玉就不知道逛哪去了。他茫然地看着身边,心想要不还是先回客栈吧。

    这章三小姐究竟搞什么鬼?

    他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忽然被一个小乞丐撞上。那小乞丐撞上季然,手却趁他不注意摸上他腰间的钱袋。季然是何人,再怎样也不会看不破这种江湖小把戏,他一把捉住小乞丐的手。

    “小小年纪,怎么能做这种事?”

    小乞丐见被人识破,二话不说一脚踩上季然的脚企图挣脱,可惜却被对方先一步发现了意图。本来也没打算计较的季然松了手,看他衣衫褴褛,一脸菜色,本打算和他好好说两句,然后给他些钱。谁知他刚松手,那小子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

    季然收回手,叹了声罢了。转身没走多远却看见两个长相凶恶的大汉嘴里骂骂喋喋过来。

    “艹!别让我找着那小兔崽子,偷到本大爷头上。看我不把他腿打断!”

    “行了,你别说那没用的了!还不快去找,那小乞丐能跑多远?”

    他们从季然身边走过,季然忍不住回头,想想刚刚那孩子的模样,再想想那两个男人的体型,终是跟了上去。

    殊不知章栖宁和展隋玉就在不远处一直默默看着。

    “你怎么知道季然一定会跟过去?”

    章栖宁:“这世上有种病,叫善人病。这种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般拉不回来。季然这样的,根治是不可能了。”

    “他跟上去了,咱们也去看看。”

    展隋玉点点头。

    季然跟了上去,注意到胡同里传出一些打闹的动静,于是走了过去。

    两个大汉正在对少年拳打脚踢,一个人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人把头抬起来。另一个人拿到了钱袋把钱倒出来数了数,然后收回袋子。

    “大哥,别跟这兔崽子废话,直接打一顿送官!”

    那人刚要动手,季然出手将人拦了下来,剑鞘架在那人手上,他道:“只是个孩子,算了。”

    季然出手太快,那二人甚至都不知他是何时出的手,自知对方是江湖上的练家子,也不跟他多计较。于是又骂了那少年几句便离开了死胡同。

    季然将剑收回到腰侧,朝少年走去,弯身蹲下想查看少年的伤势却被对方抬手给躲开了。

    “放心,我不打你。”

    虽然这么说,但少年还是低着头不敢看他,季然也不为难。

    “为什么要偷钱?”

    少年结巴道:“饿...”

    “饿的话已经偷了一个,为什么还要偷第二个?”

    少年一下子不说话,过了会儿才道:“...家里,有妹妹。”

    “偷东西不对,做人太贪心也不对。”说完从自己钱袋里拿出些散碎银子给他,道:“这些够你们买些米粮,日后找些正经营生过活吧。”

    他起身走出了胡同,离开后不远迎面遇上展隋玉和章栖宁。他愣了下,“你们去哪了?”

    展隋玉:“没去哪,就这附近,随处走走。”

    章栖宁见那小孩儿从胡同里跑了出来,笑了笑,对季然道:“季公子日行一善?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

    “看什么?”季然一直觉得这个章栖宁有时候怪怪的。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常常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他觉得章栖宁更是如此。

    “看看季公子的善心,季公子的钱最终会流向何处。”

    “?”

    季然不解地看向展隋玉,“她又在搞什么鬼?”

    展隋玉耸肩,“走吧,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大概。”

    这两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最终他还是跟着展隋玉和章栖宁看了过去,结果却见那少年左右看了看,然后朝一家赌场走了过去。季然眼睁睁看他进了赌场,章栖宁的声音在一旁轻快道:“看来季公子的钱打水漂了。”

    “你跟踪我。”

    章栖宁:“别这么说嘛。季公子这就打算走了?”

    “章姑娘,你若想消遣便和林昭一起,你们随意。还请不要拿在下开玩笑。”

    “季然,栖宁没有这个意思。你不如先听听她要说些什么?”展隋玉夹在两人间笑着调和。

    “好,那章姑娘不妨说说,今日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季然自觉被章栖宁玩弄了,心里的烦躁不禁牵出一丝怒意来,再加上自己的好兄弟自从有了媳妇之后完全倒戈,根本没有任何指望。

    “你以为他是进去赌?”章栖宁问。

    季然没说话,但心里的确是这么觉得的。

    “那等他出来咱们问问?哦,来了。”

    季然看过去,只见少年手里牵着一个更小一点的女孩儿从赌场里出来,同样的衣衫褴褛,但比他自己要干净些。

    “看来不是赌,只是来接人的。”章栖宁笑了笑。

    季然只见那少年带着女孩儿朝他们走过来,然后来到章栖宁面前。“姐姐,可以结工钱了吗?”

    “当然。”章栖宁摸出钱给她,还给了一份给他身旁的女孩儿。

    女孩儿拿到钱后捧到男孩儿面前,邀功似的给他看。“哥哥,你看,钱!”

    “嗯,是钱。”少年惦着手上的银子,犹豫地抬起头,道:“姐姐,这...是不是比最初商量的要多?”

    “没事。让你们戏班陪着演了一场戏,妹妹在后院呆着你也不放心吧。算是一点补偿。”章栖宁笑了笑,“这是给你们的一点私房钱。快点回去吧,别让你们班主担心了。”

    “好!”

    演戏、班主?季然看着那男孩子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的淤青竟然就这么几下被他给擦没了。

    “...”

    少年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将季然给他的散碎银子还给他。

    “谢谢大哥哥,这钱还给你。姐姐,我们就先走了。”

    “嗯,去吧。”

    季然:“章姑娘,你真的不是在戏耍在下吗?”

    “季然,你真的觉得我在耍你吗?”章栖宁不由认真道。

    “找人来偷我钱袋,那两个男人也是那什么戏班的人吧,打也是假打,来赌坊也是做给在下看。恕季然愚钝,真的看不出你哪里不是在耍我。”

    “这的确是我编的一场戏,可这些事季公子在江湖上怕是遇到过不少吧?季公子做事可曾善始善终过啊?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的,又是否为善啊?”章栖宁顿了顿,“这只不过是我编的一场戏,可戏前戏后,你的心境反反复复变了多少次?”

    季然忽地愣住。

    “遇到小乞丐偷钱,你以为是恶?却因他年纪尚小,心生怜悯。后遇大汉,你因怕他们恃强凌弱而跟了上去,出手制止,甚至不计前嫌将自己的钱分给小乞丐。如果是到这里为止,你做的在世人眼里自是善举无疑。”

    季然:“这难道不对吗?”

    章栖宁笑了笑,“到这为止或许没什么不对,但我编的故事这却并非是结局。在我的故事里,那两个大汉拿钱是为给病中的母亲抓药,半途却被小乞丐偷走钱袋,在他们寻找争执的过程中,老人家病情忽然加重,死了。”

    季然:“你说什么?”

    “其实那时候光靠一副药是治不好病的,但如果没有中途耽搁的这些时间,老人家是可以在儿子的陪伴下离世,而非孤独的死去。两个儿子也不至于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而后悔一生,甚至在他们以后的生活中,这件事曾被数次提起,成为两兄弟分家散伙的导火线。”

    章栖宁看向季然,道:“若小乞丐不去偷拿钱袋,这之后的事都不会发生。”

    “...”季然站在那一语不发。

    “现在季公子是否觉得心情有些沉重?觉得自己也是帮凶之一?”

    章栖宁笑了声,继续道:“后来我带公子跟上那小乞丐,你发现他并非是拿钱回家,而是将钱送进了赌场。是不是忽然又觉得很失望?当看到男孩出来,手里牵着妹妹反应他只是来接人,是不是觉得自己不明真相,又很羞愧?”

    “不说别的,那男孩熟善熟恶,这一过程中季公子的看法便是一波三折。在知道这一切又全是我让人故意演给你看的时候,你又恼羞成怒,觉得...荒谬?隐约间还松了一口气?”

    不得不说,她都说对了。

    就是在章栖宁布的这场戏里,展隋玉才觉得他好像一眼看出了季然角色。因为善良,所以优柔寡断。因为细腻,所以盲目片面。季然从未看清一件事的始末,更多的时候他是以一个过客的身份插手了别人的人生,这样其实是很容易出错的。

    行善而未必为善。在别人的人生中大多数都是看客,插手的过程中并非只会促成一个结果,而是多个善恶串连在一起,哪怕是一个善行但换个角度亦是恶果。

    “季公子似乎是个格外在意善恶是非的人。但其实你也好,我也好,这世上的善恶并非是我们可以说清的。在这场戏里,是我定下了人物的善恶。可放眼一生,你又知道是谁定下了我们的善恶?”

    “我曾让季公子回去想清楚再做选择,你做了选择却没有想清楚。做无愧于心的选择,或是无怨无悔的选择,二者择其一便算的上是正确的选择了。可季公子现在的问题是‘无愧于心’和‘无怨无悔’这两个你都想要。”

    章栖宁看着他,是打算今日一起和季然说清楚,今日之后他若还想不明白她也不会再管了。

    “你刚刚不也和那个小乞丐说了吗?做人是不能太贪心的。

    季公子太年轻了,年轻最大的劣势就是阅历不足,经验太少,想法太天真。

    单纯的用一两个词来概括一件事,一个人都是只有书里才有的,因为写书的只想让人看到那些而已,但人生并非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