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悸动

作品:《意中有个人

    平宁郡主的到来似乎让礼朝偌大的皇宫里多了几分谨慎的热闹,皇帝设宴,太后宫中的笑声不断,一进宫门就能听见。

    她受皇帝喜爱,又有太后宠爱,另还有一个战功赫赫的侯府做母家,在后宫膝下有子的众娘娘眼里就是个香饽饽,虽然她们的殷勤也不会表达特别显眼就是了。

    可就算是这样,九皇子萧楚澜被其他兄弟当做欺负对象的这件事也不会有所改变,顶多在头两天收敛了一点,过了那两天,这坏习惯便又渐渐重拾了起来。

    而萧楚澜值得他们嘲笑作践的无非就两点,一是他母妃早亡,有娘生没娘养;二是他长相阴柔,还是个短命鬼。

    这一日有贵妃撑腰,二皇子身边又多了好些侍从,终于成功扒了萧楚澜的衣物换上一套娇滴滴的锦绣罗裙。

    二皇子让人扯住他,摩挲着下巴欣赏了一番,笑道:“真是好看~我说九弟你就是投胎踏错了脚,你要是个女的二皇兄保证待你好!”说完还作势要伸手在他脸上摸一把,被萧楚澜羞愤地扭头躲开了。

    “滚开,别碰我!”

    “嘿嘿,真的连说话都和女孩子一样呢!”二皇子萧楚涵见他身子骨柔弱,动一动就跟女孩子似的喘,不禁捧腹大笑。“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哪个姑娘愿意嫁一个比自己还女人的男人?”

    “娘娘,二皇子殿下他们这是在玩什么呢?”不远处传来一声清甜动人的疑问,刘贵妃脸上的难色一闪而过,万没有想到涵儿竟在芳辉宫内对萧楚澜动手脚,还被平宁给看见了。她身侧的女孩儿探出身子走了过去。

    萧楚涵一看到他母妃身旁小凤凰似的平宁不由眼前一亮,其余小太监则是吓得松了手,这时候谁还顾得上九皇子。

    平宁朝萧楚澜看过去,谁知那家伙竟故意躲开了她的视线。

    萧楚澜抱着身子,羞赫地恨不得立刻离开,下意识地避开了平宁探过来的目光。怎么每次出丑都能被她撞见?绣花的鞋尖和摇动的裙摆出现在眼前,从上方投下一片人影来,萧楚澜身子忽地一僵,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这副模样,不想被她看见。他心里第一时间这么想,但可惜事与愿违。

    “这是——九皇子?”平宁明知故问,还假装好奇地拉下他遮脸的手。

    萧楚涵靠过来极兴奋道,像在向人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是啊是啊,很漂亮吧!不过比起郡主来,还是差远了。”

    广袖之下,刘贵妃两手交叠着狠狠捏了一把。萧楚澜怎么说也是皇子,传出去他涵儿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若是一般人便罢了,偏偏撞见的是平宁。听赵陆说是在碧熹宫见到平宁的,她不得不多想。更何况她希望涵儿能得到安侯府这把助力,这才邀人过来的。

    “唔,的确很好看。不过还少了些什么…”

    女孩儿的轻笑声听在萧楚澜耳里就像讥诮一般,他心里忽然一片冰凉。原来,你和他们都一样。

    正这么想着,他头上忽然多了什么东西。是平宁将自己头上的紫银流苏花钗拔下插进了萧楚澜发间,扶正后在垂下的银紫色流苏上随手撩拨了下,萧楚澜耳边叮叮当当落下一串细碎的银片声,宛如炎炎夏日里随风飘来的铃声。

    他迟钝地抬起头,只见笑靥拂面,如梦里飞花一般的恍惚炫目,女孩儿没有一丝恶意的,纯白无瑕的笑便直撞进他眼底。只一瞬,萧楚澜便低下了头,心脏依旧猛烈地跳动着,却比刚刚的羞耻多了一丝慌乱和…悸动。

    他有些呼吸困难的捂上心脏,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却又隐忍着。刘贵妃怕他发病,到时候赖上芳辉宫,终是忍不住出来草草说了两句,以“涵儿不要以大欺小,你九弟身子弱不要逗他”这样小孩子玩闹般的话轻轻揭了过去。

    又吩咐人带九皇子下去换衣服,把人送回去。平宁自是要留在芳辉宫和她说话玩笑,顺便和萧楚涵亲近亲近。萧楚涵最喜欢漂亮的东西了,尤其爱打扮摆弄那些漂亮的东西,看平宁对待萧楚澜的态度早就将她划为了同道中人。

    萧楚澜换好衣服,临走前望了一眼平宁。却又在平宁注意到他,回望过来前收回了视线。

    那支紫银花钗就那样百般不适地躺在他的袖兜里。回宫后,被他拿在手上看了看,放进他母妃生前的首饰盒。盒中除了一支发钗外,还有两片干瘪的白海棠,那是前几日从他扔在地上的衣服上掉落在寝殿里的。原本沾了些尘土,但被他洗净了。

    夜风打开的窗户潜进寝殿,差点将那花瓣吹走。他合上首饰盒闭眼叹了一口气,起身去将窗户关好。对自己道:“萧楚澜,她是众星捧月,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

    许是昨晚吹风受了凉,柔弱的九皇子第二天就病倒了。平宁郡主提着药来探望时,他无力地卧在床上,只能眼神幽怨地看她堂而皇之地坐到自己床边,还伸手摸上自己的额头。

    “你,咳咳!”喉咙受凉肿了起来,说话声音沙哑,仿佛砂砾摩擦一般的粗糙。

    平宁呵笑了一声。打得了皇子,拧得过郡主,她发现他比一般软弱的人有骨气多了,就是少了点能耐,最后受欺负的总是他。

    “你来做什么?”萧楚澜轻喘着,胸前浅浅起伏。

    平宁:“来探病啊。”

    “哼,来看我什么时候死?”

    平宁轻啧了一声,不悦道:“你能不能盼自己点好?”

    “我本就活不久,早看明白了,不劳郡主费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找乐子的话,另寻他处吧。”萧楚澜硬着一张阴柔的脸,垂眸掩去眼中的冷厉默然,凶巴巴道。

    “找乐子?我什么时候拿你找乐子了?我自问对你还挺关心的。”说着她还拿起手里的药材和慰问品朝他晃了晃,要他看。

    萧楚澜有点不耐烦了,“郡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明明昨日还和二皇子一起羞辱…唉,也对,我在你们眼里不就是个消遣玩意儿?郡主纡尊降贵,我的确需要感恩戴德。”

    “萧楚澜。”平宁抄起手,“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昨天我要是帮你的话,刘贵妃能让你好走?”

    萧楚澜愣了下,“什么意思?”

    “不是吧,这么单纯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平宁抬手捂脸叹了一口气,“你看不出来各宫娘娘都在讨好我,把你的那些兄弟们往我面前推?这时候出手帮你,和害你有什么区别?反正女装你穿都穿了,多戴一根发钗又不会怎么样,刘贵妃见我待你与其他皇子无异才放心打发你走的。”

    是…这样吗?萧楚澜愣愣地坐在那。以她的家世背景,的确是其余皇子正妃的不二人选。

    “那你…那你也不能和他们一起…”他说的声音极小,手不禁攥紧了被褥。那她也不能和他们一起来羞辱他。

    “哈?”平宁将他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凑上前道:“我不能和他们一起?怎么,在你心里我和别人不一样?”

    她突然靠近,萧楚澜下意识往后退了退,直到后背碰到床头,无路可退。

    大概是她劝过他活下去,所以他不希望她和别人一起来奚落嘲笑他。又或者,他不介意她讨厌自己,但不能和别人一起,因为别人不配和她在一起。别人加上她,只会让他更恶心,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觉得别人玷污了她。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告诉她的,连提也不会提。

    可他却鬼使神差地问了另一句话。

    “若是将来让你选,皇子里你中意谁?”

    这句话脱口他便后悔了。平宁却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虽说她将来未必会加入皇家,但太后、陛下不是瞎子。后宫妃嫔让自家儿子与她亲近,这些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既没有发声,那也便是默许的。虽没有明说,但他们也是存了这个心的。既有这个心,那将来未必不可能成为事实。

    将上头八个皇子过了一遍,说实话,他没有觉得谁能配得上她。非要说的话…

    “大皇子英勇沉稳,三皇子温润如玉,七皇子才思敏捷。”他捡了还能勉强入眼的干巴巴道。

    平宁抬眸看着他,问道:“你呢?九皇子不也相貌堂堂?”

    萧楚澜愣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副皮囊阴柔虚弱,说漂亮不为过,说相貌堂堂就有些自欺欺人了。萧楚涵那家伙有句话没说错,那就是女人不会找个比自己还女人的男人做夫婿。平宁郡主这话没得让他多想,是不是在消遣自己?

    “我…”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平宁一拍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仿佛茅塞顿开一般。

    “你长得好,外祖家世普通,也不存在外戚问题,陛下肯定特别放心让你娶我。还是皇族,哪还有家族能越到皇家头上去?”

    “可是我——”

    “我知道,短命嘛。可是你想啊,等你死了,我都嫁过一次人了,嫁的还是皇子,也没人再敢来娶我,是不?就算他想,皇家面子上也不可能同意。到时候本郡主还不是一只自由鸟,想去哪就去哪?我侯府的家财势力也不会落在旁人手里,没准还能和我爹爹上战场!简直一举多得,这么算起来…萧楚澜,你简直是我联姻的绝佳人选!”

    “……”

    大概没人乐意听自己死后别人会有多便利,平宁看着他的脸色尴尬地笑了声,将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你不妨锻炼锻炼身体嘛,我表哥小时候看着也小小的,被我姨父训练后,现在都是小将军了!崔延宇你知不知道?上次立了头功,他就是我表哥!”

    萧楚澜冷着一张脸,对于无论他是死是活都能侃侃而谈的平宁,恕他实在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唯独那句“萧楚澜,你简直是我联姻的绝佳人选”一直徘徊在他心头,经久不散。

    他和她,竟可以这么相配的吗?

    若是他能活的久一点,是不是可以…和她在一起?而且她都说了,他死后她也可以活得很好。哪怕只当她短短几年的夫婿,他——也是想的。

    转瞬,他又将那些荒唐的想法晃了出去。这些都只是平宁自己以为罢了,陛下又怎么会真的同意,他势必会好好利用安侯的势力,怎么会允许平宁说了算?

    再者,安侯又怎么会同意?假设平宁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可以的,安侯作为父亲又怎么会让女儿嫁给一个明知短命的夫婿,平宁郡主怎么可以替别人守寡!自然是嫁给德才兼备,家世一流,品貌不凡的人,平安喜乐过一生才好。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他也愿意亲手捧给她。

    “你怎么了?”平宁见他不说话,不由停下来问。

    萧楚澜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垂眸敛起视线,道:“嗓子疼,累。”

    “…哦。”

    平宁托着腮坐在床边,许是少见的被人冷落,这一声“哦”竟有些委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转念又想,不跟病人计较。你虽是郡主,人见人爱不假,但谁说人家非要理你的?没得不害臊!

    这么想着她安静下来,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放空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小脑袋瓜里想着什么。

    萧楚澜睁开眼悄悄朝她看过去,又不动声色地闭眼继续闭目养神,嘴角默默牵起一丝笑。

    *

    安侯奉命挂帅出征,如今一晃已去了三年多。

    他去了三年多,平宁就在宫里养了三年多。

    她为人伶俐,生的好,家世好,也没有豪门千金的矫揉造作,颇有几分她父亲安侯的洒脱不羁、将门气概,这样的人没有距离感,很难不让人产生好感。

    对于那些极力撮合她与自己儿子的妃嫔们退而求其次,渐渐地将重心转移到撮合她与自己子侄上来。但在这一过程中,平宁虽年轻,但做的却极稳当,既没有让她们得逞,也没落下埋怨。当然,对于那些不惜对她使用下作手段也想促成此事的癞蛤蟆,她也毫不心软的狠狠修理了一番。

    也不知是否她杀鸡儆猴做的太过成功,反正之后那些糟心辣眼睛的事确实少了不少。

    “九哥哥,你说上次那人被扔进男风馆再被扔出去,会不会做的有点过?他一丝不挂地被丢出去,听说之后不仅不敢碰女人,连男人碰到一下都想吐,整日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那些小倌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嘴里说着同情的话,眼角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坏笑,心里根本没在反省,也不觉得那人可怜。

    “不会。”她口中的九哥哥萧楚澜开口道。原先只不过是她看他脸红调戏说着玩儿的称呼,说久了反倒越发容易说出口,平日私底下就这么喊。

    三年多过去,十五岁的少年个子越发长得快,一袭利落白衣恍若谪仙,身形就像一杆笔直生长的清雅修竹,渐渐抽开了身。

    他的五官还是那么的阴柔,却没了早年间让人一看觉得雌雄莫辩的柔弱感。无骨指节修长分明,握着狼毫笔蘸取砚台上的墨汁,在看向平宁时冰冷的眸子才化开冰雪,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几束阳光来。

    嘴角扬起一丝弧度,美得不可方物。带着只有他心里明白的真相——那人到底为何男女都不敢再碰的真相,缓缓开了口。

    “是他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