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八一一 费县之战(9)

作品:《第一氏族

    “第五军左营跟建武军开战了,也不知战况如何,队正,你说第五军左营能战胜建武军吗?”

    无边无际的铁甲海洋里,杵着长矛的钱小成百无聊奈打了个哈欠,左顾右盼之下除了甲士什么都看不到,捅了捅前面的钱仲随口问道。

    “没亲眼看到又无法求证的事,胡乱猜测有什么意义?”钱仲一副理智严肃的做派,说话的时候头也不回。

    “随便猜猜,要意义干嘛,总比在这无聊的干站着要强。”

    钱小成见钱仲没有闲聊的兴致,放弃了跟他搭话,转头捅了捅大牛,“大牛,你说说,冯将军能不能战胜建武军?”

    “应该能。”大牛的回答很简洁。

    “为什么能?”

    大牛很实诚地道:“因为冯将军是同袍,建武军是敌人。”

    “......”钱小成觉得大牛这番话无可反驳。

    他们所在的第九军右营昨日才刚刚拼杀过,今日不会出战,是以虽然列阵在营外,将士们都很放松。如果前面战斗顺利,他们待会儿甚至可以坐下来休息。

    “都头,我们昨日才跟侍卫亲军拼杀过,按理说今天可以在营中歇息,大将军为什么要让我们站外面晒太阳?”

    钱小成看到下来巡视队伍的都头,仗着自己跟对方颇为熟悉,主动开口询问。

    “你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可惜的是,我没处问去。”

    都头拍了拍钱小成的肩膀,“让你出营列阵必然是有理由的,你就好好站着吧,不就晒晒太阳嘛,堂堂御气境精锐还怕晒太阳?”

    听到“御气境精锐”几个字,钱小成脸上笑开了花,当即站得笔直,表示自己莫说不怕晒太阳,就算太阳掉下来也不怕。

    ——昨日大战后,他感觉瓶颈好似被打破,回到营帐没修炼多久便成功跻身御气境。

    成就御气境是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指挥使带着都头亲自给他送来了符刀符甲,并当着全队的面给他换装,让他好生出了一回风头。

    激动令钱小成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这也是他今天话很多的原因。

    就在钱小成准备再跟都头唠两句的时候,忽地心头一动,听到了咚咚的战鼓声,顿时闭上了嘴巴神容肃穆。

    这鼓声很不寻常。

    那不是正在出战的大营的鼓声。

    这鼓声是从自身所在大营传来的!

    但又不全是。

    因为同一时间,其它大营中的战鼓也同时响了起来!

    好似全军各营的鼓声一起被敲响了!

    钱小成看到都头脸色一变,旋即止住前行的步伐,转身麻利地往回跑,并且边跑边大声呼喝:“全都注意,准备出击!”

    都头的声音刚刚落下,钱仲已是回头大喝:“全队注意,准备出击!检查兵刃甲胄!”

    钱小成跟左右的同袍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意外与震动。大将军范子清让他们今日出营列阵,难道用意就在这里?

    没有太久,指挥使那饱含修为之力的声音,在钱小成等人耳畔炸响:“大帅有令,全军出击!”

    全军出击!听到这四个字,钱小成精神一紧,眼中精芒爆闪。全军出击,这是要跟吴军一决胜负了!

    今日,这场战争就要有个结果!

    钱小成握紧了刚刚熟悉的符刀,斗志如火。

    ......

    侍卫亲军的铁甲大阵中。

    “老爹,咱们昨天才厮杀过,怎么今日又要出营列阵,难道我们今日还要上阵拼斗不成?”王小林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有气无力地询问队正王森。

    王森回头瞥了一眼王小林,这厮一个哈欠硬生生打出了满眼的泪,可想而知是何等疲倦:

    “上将军让我们列阵自然有上将军的道理,你给我打起精神,弄不好今日会有恶战。”

    乾符初年就在西域戍守过多年的王森,见多识广战场经验丰富,今日已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意味。

    “老爹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王小林无精打采的抬了抬眼帘。

    他现在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最好是再睡一会儿,昨日险战后晚上都没睡好,梦里全都是刀光剑影,几回因为梦到被晋军砍杀而惊醒。

    王森本就担心战事不利,大军处于危险之中后,王小林会有个三长两短,现在见对方竟然把他的警告不当回事,顿时又急又怒。

    他一把揪过王小林,凑近了指着左右的同袍,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你给我看看清楚,现在大军都到了什么田地!

    “咱们队还好些,只不过上阵了两回,可其他部曲基本都已是第五轮厮杀!你都疲倦到这种地步了,其他人会怎么样?

    “大军倦怠,士气低落,军心不稳,这本就是危险之时,而敌军统帅又是大名鼎鼎的赵氏太子,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放过这种机会?!

    “今日大将军、上将军为何让我们全都出营列阵?不就是看到形势不妙,让我们防备万一?到了这份上你还无精打采,是不知死吗?”

    王小林被王森骂得一阵愣神,沾了一脸唾沫都没顾得上去注意,他很少看到王森这般凶狠,一时间又是畏惧又是惊心,忘了说话。

    见王小林不再吊儿郎当,王森稍稍放心了些,松开对方的肩膀,缓和了神色,但语气依旧充满肃杀之意:

    “我们从跟晋军势均力敌,到被对方压着打,再到伤亡两倍于他们,越来越难以抵抗对方层不出穷的攻势,只不过花费了十几日而已!

    “将士们心里落差很大,挫败感越来越浓。这几日我在营中转过,不安畏敌的情绪已经大肆蔓延,甚至有人传言说晋军就是魔鬼!

    “身为作战不利被压着打伤亡较大的一方,我们的人本就更加疲累,现在士气又低落到这种程度,大军已是一只脚挂在了悬崖外。

    “你给我记住,战场苦战到了生死搏杀的关键时刻,战力虽然重要,但已经不是最要紧的!”

    王小林怔怔看着王森:“什么是最要紧的?”

    “精神意志!”王森一字字地道。

    王小林霎时面如土色:“那我们岂不是要完了?!”

    按照王森刚才的说法,侍卫亲军已经没有精神力可言,意志薄弱得可怜,可谓是一触即溃。

    反观晋军,作为压着敌人打,作战越来越顺利,伤亡不断减小的一方,必然是斗志昂扬,热血上头之后恐怕就算面前是刀山也敢给他踩平,是火海也敢给他扑灭!

    王森咬着牙:“所以才要你打起精神,不能再有丝毫懈怠!到了这份上,什么建功立业加官进爵,什么纵横敌境大发横财,都已经不需要考虑。

    “记住,到了关键之时,什么都没有保命重要!”

    这不是一个队正在对一个战士说的话,而是父亲对儿子的谆谆教导,心惊胆战的王小林重重点头,再也不敢松懈半分。

    就在这时,后方忽然响起了咚咚的战鼓声。

    第一时间,王森、王小林辨认出自家大营的战鼓响了,无不神色一凛。

    紧接着,听到前后左右都是战鼓声,反应过来各个大营的战鼓都已经被敲响,不由得神容大变。

    这是要全军搏命了?

    没多时,他们听到了指挥使的大声喝令:“

    大将军令:全军迎战!都给我听好了,晋军已有全面出击之象,现在都给我准备作战!”

    王小林惊骇不已,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果然到了分胜负的时候?!

    王森面容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事到临头没有选择,作为战士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力作战,挡住敌军攻势,惟其如此方能拥有最大的保住性命的机会。

    “全队准备!”王森回头向自己的部属们大喊。

    喊完军令,他声音沉重下来,“伙计们,现在是什么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要活命的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想从晋军手下活命,首先得保证不被他们击破战阵,一个个砍杀在战阵之中!

    “都明白了吗?!”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这是最危险的战斗,这是真正的生死一线!

    所有身在战场的战士都没有选择,理智与经验告诉他们,唯有使出吃奶的劲拼杀,将敌军打回去,才能最大限度把握住活下去的可能。

    众人无不眉眼肃杀:“明白!”

    ......

    “老常啊老常,你还是不被大帅信任啊,咋就这么不争气呢?人家都在杀敌建功,就你在这里活得像个透明人。

    “失去了武宁不够,还要失去在朝廷的地位,再这样下去咱的人生就要完了!就要完了你明不明白啊!”

    常怀远站在自己的营帐外面,仰着头无语望苍天,满脸都是惆怅愁苦,好似一个被所有人欺负的小媳妇,满腔委屈无处倾诉。

    “老常啊老常,能不能发愤图强一次,能不能奋起直追一回,你还能不能重拾当年纵横沙场的雄风了?你也曾是条好汉啊!”

    跟老天发完牢骚,常怀远低头长叹,又开始顾影自怜,“想我常怀远,起自寒门微末之家,国战期间投身报国,手刃蛮贼无数,九死一生中建功立业,方才有节度使的显赫地位。

    “本以为武宁只是我辉煌人生的开始,没想到那已经是我老常的巅峰。可悲,可叹啊!

    “我自忖非是无能之辈,怎么到了天下大争之时,反而像是浅水里的王八,怎么都折腾不动了?天理何在啊!

    “现在我只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冲锋陷阵的机会,但凡有这样一个机会,那范子清能做到的事,我常怀远凭什么做不到?

    他再度抬起头,张开双臂看向苍穹:“苍天哪,再给老常一个机会吧!我老常绝对不会辜负你老人家的好心!”

    话说完,常怀远满脸悲愤、意犹未尽地挥了挥拳,收回视线正要去巡视一番自己的部曲,勉励一下武宁旧部们,让对方跟自己一起再度奋斗,忽然眼角一跳,浑身汗毛倒竖。

    他看到赵宁就站在不远处!对方正用一种看猴子的眼神,嘴脸噙笑饱含深意的看着他。

    常怀远顿时化身石雕,呆愣当场。

    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意态与自言自语,很可能都被赵宁看了个正着,常怀远老脸唰得一下通红似火,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老常你不必害羞,壮志满怀是好事,大丈夫就该如此。”赵宁咳嗽两声,收起揶揄的笑容,换上了一脸正色,“老常,该你上阵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常怀远浑身一个激灵,哪里还顾得上羞赧,惊喜地眉头大展:“大帅没有骗我老常?”

    赵宁来到常怀远身前,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老常,我亲自来给你下令,还要拨一千反抗军重骑给你,现在你总不能还说我不信任你,不给你机会吧?”

    常怀远倒吸一口凉气。

    这口气虽然凉,但就像是琼浆玉液,兀一入喉,就让他乐得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