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4章 常兴

作品:《一日三觉之公主鼾正响

    “究竟出了何事?”

    常兴肃然的声音温和细腻,即便严厉却并不让人感觉害怕,但叶子不敢怠慢,他跟在管佶身边多年,对常大人也算了解。7k7k001.com

    常大人看似温柔和蔼,却比管佶将军更加严厉、说一不二,军营之中人人怯畏,宁可得罪管佶,也无人敢与他嬉皮玩笑。

    广袤的海面上,三艘大船聚停在一起,扬着海盗旗帜的海盗船被官兵们搜寻干净,像是被掏空了心脏的行尸走肉,随着海浪悠悠晃动着,海盗旗帜在大雨中瑟瑟发抖,不堪一击。

    常兴的军舰上驻守着上千士兵,瓢泼大雨挂起雄伟的船帆唰唰作响,值夜士兵在大雨中威风凛凛的关注着四面八方的异动,纹丝不动,恪尽职守。

    常兴是在回阚州的海路上偶然撞见客船被袭,他也没想到公主和管佶在客船上,幸好今日被他遇见,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子将此行前往戚如的目的,与在船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常兴。

    公主每年四月都要去戚如参加百宝会,这个常兴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会遇到海盗劫船,恰巧管佶身上接连有伤,才造成现在这么凄惨的局面。

    管佶五十鞭的军罚伤势还未全好,膝盖又受了重伤,高热未退,面对来势汹汹的海盗才疲于应对,若在往日,这点海盗根本不在话下,凭他一人便可保所有人平安无事。

    常兴站在管佶的床边,目光闲淡的望着床上昏迷的人,脸色惨白如纸,这不是管佶应该有的病弱状态。

    师千一正在一旁写药方,小煤球戒备的直直盯着他,对他的药方保持犹豫,但此时除了他这个大夫也没人能给师父看病,只得拿着他的药方去煎药。

    众目睽睽之下,相信他应该不敢做手脚。

    “带我去见公主。”

    常兴没有在管佶的房间多留,吩咐了一声,叶子立马领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

    大力和芦苇一步不离的守在百里琪花的床边,大力瞧见常兴,憨厚的大脸上闪过些微局促,乖巧的握着手站到一边,恭敬的见礼,“常大人。”

    常兴随意的看了大力一眼,视线在她身旁的芦苇身上短暂扫过,而后边走向了床榻。

    百里琪花正睡着,脸色并不太好,许是收到了惊扰,呼吸也有些灼热急促。

    管佶探了探百里琪花的额头,收回手,秀丽的脸庞漾起一抹浅浅的心疼。

    他是九皇子和三公主的亚父,深受先皇后器重,当年便是他带着兄妹俩逃出了危险重重的皇宫,隐姓埋名的逃亡,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到如今揭竿而起。

    他对九皇子兄妹俩情深义重,如同慈爱的父亲,私心早已将两人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是谁?”

    常兴突然开口,目光淡淡的看向芦苇,目光沉静安定,却又隐隐带着一份莫名的威严。

    即便他表面上再如何温和亲切,身上终究带着军营中人的杀伐之气,不自觉让人畏惧。

    芦苇听到叶子和大力对他的称呼,一下就猜测到了他的身份,不敢懈怠的恭恭敬敬行了大礼,镇定沉稳的道,“奴婢芦苇拜见常大人,奴婢是九皇子吩咐留在公主殿下身边贴身伺候。”

    常兴清浅的目光随意的打量芦苇一圈,郑重却不失沉稳,紧张却不慌乱,进退有度,仪态端庄,确实比大力好很多。

    视线接着又往大力身上瞥了一眼,失望之色表露于色。

    大力感受到常兴怒其不争,充满压力的视线,瑟缩下肩膀,垂着脑袋不敢看他。

    大力最怕的人就是常兴,因为常兴总是训斥她。

    大力的单纯憨傻人尽皆知,百里琪树对她没什么期望和要求,但也看不上她,常兴则一直对她充满期待,希望她能好好照顾公主。

    常兴以为纯真的心比千金还珍贵,公主身边能有大力这样简单良善之人照顾是福气,这样的人纯粹、忠诚,是最好的奴婢甚至朋友。

    常兴对大力的要求也不多,照顾公主寻常的饮食起居便可,但大力傻的太厉害,除了一把子无处使的力气外,一点用都没有,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无法伺候公主。

    公主留她在身边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自力更生,亲力亲为,她不像奴婢,倒像个陪公主解闷的宠物而已。

    常兴时常教导、提点她,但她总是学不会,甚至不愿学,渐渐的开始畏惧常兴,对常兴避之不及。

    常兴深深的看了大力两眼,又转向芦苇,心中默叹一声,多了个细心的丫鬟照顾也好,公主也就不用那么辛苦。

    小煤球煎好药送到管佶房间,师千一顺手想要接过,小煤球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充满不信任。

    师千一无奈的嗤笑一声,“药方都是我开的,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那可不一定。”

    小煤球毫不犹豫的顶了回去,稚嫩的身材还没长高,只到师千一的腰部,坚毅的气势却是不同凡响,竟然与管佶有几分相似。

    才拜师没几天,倒是学了几分管佶的气场。

    “你如何知道公主喝错了药,师父又为何会昏迷?”

    小煤球质问的声音像是在审问一个死囚犯,愤愤不平,却又压抑的无可奈何。

    他亲眼看见师千一在药罐中加了东西,但他没有证据,即便说出来,怕是也无人会相信。

    “我会一直盯着你,看你究竟有何目的,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死伤害阿琪姐姐何师父。”

    小煤球扬着脖子正声警告,小小的身子承载了巨大的承诺,却让人不自觉感觉信任,相信他一定会说到做到。

    师千一目光幽幽的俯视着只到腰际的孩子,心底升起一股疲倦感,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针对自己。

    他们以前明明亲近要好,他还乖巧的叫他千一哥哥,可突然之间却变得疑神疑鬼,像只受惊的刺猬浑身带刺,用满身的刺扎他伤害他,却不过是保护自己没有安全感的内心。

    师千一知道小煤球是遭到变故才会性情大变,所以也不与他多计较,但被人怀疑针对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更何况还是当作弟弟般的孩子。

    “好,你若信不过我,我不碰药就是,以后你亲自给管佶煎药喂药,时时看着他,我不靠进他半步。但是你要知道,我这样做只是想向你证明,我对你、对管佶、对阿琪都没有坏心,尤其是阿琪,我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那你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逃避。”

    小煤球像个钻牛角的小孩,不讲道理,倔强别扭,就是不相信他。

    师千一无奈的笑道,“好,你问什么我回答什么。我知道公主喝错药是因为看见管佶喝空的药碗,碗底的渣滓是不一样的,我是大夫,看一眼渣滓就知道哪一碗是伤寒药,哪一碗是阿琪治疗寒症的药。”

    小煤球倔强的小脸微微动容,依旧神情认真的盯着他的脸,似乎要从他的表情看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师千一隽秀的脸庞灿如星子,微微勾起欣慰的嘴角,继续道,“至于你师父不必担心,他只是旧伤未愈再添新伤才会突然晕倒,加上阿琪的药本就是驱寒之药,性至火,他正在高热,所以有些催化病情,不过不是大事,吃几副药便会醒过来。”

    师千一软言细语的解释,让小煤球安心,有他在,阿琪和管佶都不会有事的。

    小煤球装的再强势,面上再冷漠,终究还是个心思脆弱的孩子,因为今日连番的意外精神紧绷,又因为换药之事害得师父喝错药,心中愧疚,所以心一直高高提着,身上的刺也瞬间增长了几分。

    师千一的话既为自己解释清白,也让小煤球高提的心缓缓放下,紧绷的情绪终于稍稍舒缓。

    “你对阿琪喝错药好像一点不意外,芦苇那么细心的人怎么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莫非药碗是你故意调换的,因为你怕我给阿琪的药里加了不好的东西?”

    师千一揣测的笑问道,小煤球刚刚放下的心猛地又提起来,警备的望着他,眼底闪过心虚,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算是无声默认了。

    他担心师千一伤害阿琪姐姐,所以才将两碗药换了,让师千一自己喝下加了佐料的药。若那佐料有害,就让他自作自受。

    师千一反将一军,小煤球并未被他打乱思虑,揪住最重要的问题道,“你还没回答你究竟加了什么。”

    师千一目光沉了沉,嘴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扬,却变得有些僵硬、敷衍。

    “有些事不必追根究底,也无法解释,李兄是我的挚友,所以我也很珍重你,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我的真心。”

    师千一终究还是对最重要的问题避而不答,推开门出了房间,刚好碰到常兴也正从百里琪花的房间出来。

    常兴亲和的微微勾了勾唇角,温和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主动朝他走来,客气的打了声招呼,“师大夫,久闻大名。老夫常兴。”

    “常大人。”

    师千一客气的见了一礼,他知道这位常大人,在阚州没少听说这个人,阿琪的亚父,武功高强,德高望重。

    阿琪对常大人很尊敬,师千一自然也不会怠慢。

    两人站在一起,一个着月牙秀竹长袍,偏偏风雅,一个身着浅紫色束身劲装,文质彬彬。

    师千一和常兴气质很像,温文尔雅,灼灼其华,但两人又各有不同。

    常兴更似出自富贵人家、诗书礼仪周到万全的翩翩公子,带着一丝贵气,又有武人的杀伐之气,果决磊落。师千一则如飘逸谪仙,不似凡尘俗人,总是给人虚幻飘渺之感。

    “公主之病多亏师大夫相救,老夫在此多谢了——”

    常兴郑重的双臂抬起,双手平抱于身前,朝师千一行了一个大礼,垂下了头颅。

    师千一将他俯下的手臂抬住,惶恐道,“常大人不必行此大礼,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如此便是折煞晚生了。”

    “这是应当的,你救了公主的命,便如救了老夫的命,此礼受得。”

    常兴坚持将那一礼行完,抬起身子时,感激的面庞沉着下来,眼底漾起一片深沉,像有一股龙卷风飞卷侵袭,压抑的几乎要将人卷入风眼。

    “能遇到师大夫是公主的造化,也是公主的缘分,听说公主对师大夫十分信任,引为挚友。”

    常兴脸上虽平和浅笑着,语气中却暗含深意,师千一眉头一动,回应道,“公主聪慧过人,琴技棋艺皆让人叹为观止,我极爱棋,我们也是因棋成为的朋友。”

    “甚好,甚好——”

    常兴连说两个甚好,师千一却感觉他似在说反话。

    绚烂的朝隮自东边海平线倾泻而出,漆黑的天际被照亮,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惊心动魄的夜晚已经过去,曙光撒满大地。

    “公主自小颠沛流离,受尽苦楚,所以没有什么朋友,能与师大夫这般风华绝代的妙人结识,她也不会那么孤单。”

    常兴停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闪过心疼,而后笑着继续道,“公主自小寄人篱下,受尽了人情冷暖的心酸,所以别人对她的每分好她都记在心里,必会报答。九皇子说公主心软,我倒觉得公主是真性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亏欠也不怯懦。”

    “常大人多虑了,阿琪不是会受欺负的人。”

    师千一想到百里琪花被晋王囚禁时的日子,她虽被囚,却比晋王还要强势主动,占据了绝对了的主动权,从不卑抗,聪慧的大脑和傲然的气势令人心悦折服。

    常兴温柔的眼眶漾起一片柔和,失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公主虽是女子,却一点不比九皇子柔弱。有时一个人最脆弱的不是身,不是思想,而是心。心是最后一道防线,若是一个人的心被攻克,那她所有的才能、智慧、武力都形同虚设。”

    师千一对视上常兴的视线,那视线睿智、深邃、威严,带着微不可见的疏离和警告,像架起了一座无限延伸的桥将他与阿琪拉扯开来,即便阿琪就在桥对岸,却永远触碰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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