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门中

作品:《叩王庭

    树枝上,有赤羽鹰隼一只。

    草木间,有提枪青衣一袭。

    就见鹰隼侧首,以漆黑眼眸望他,赤红如火的弯喙稍稍张启,冲他发出了一声嘶哑有力的低鸣。

    就见青衣抬眉,以清澈瞳仁眺它,左脚微微前踏,手里那杆红缨白蜡枪已然是悄悄地展露了好些锋芒。

    一人一鸟,一上一下,相隔约莫一十七步。

    皆是屏息凝神,不动如山。

    皆是伺机而发,在等一阵风吹草动。

    于是,便来了一阵风吹草动。

    是忽有一阵清风自林中深处吹来;是忽见那赤喙鹰隼猛然伸展开了它那足足有三尺长的雄伟羽翼,长啸一声,自枝头乘风疾掠而下,一对锐喙往青衣直啄而来!

    霎时间,林中风声大作,红黄翠叶漫天飞舞,一道道自树枝缝隙间落下的璀璨光斑更是摇曳不停,竟是令这山林在一瞬间有了一种让人眼花缭乱、意乱神迷的魔力。

    但这魔力,好像对那提枪青衣一点用都没有。

    就见他双眉微沉,清澈的眼眸丝毫没有离开那鹰隼身上半步,那年轻气盛的脸庞上也丝毫不见一分慌乱。

    想来也是,他登过凝林山,也去过真煌城;见过凝林山上的千万雨针扑面来,亦见过真煌城里的一道白芒入天庭……都已是见过这么多大风大浪了,区区落叶旋舞光斑摇曳,又能奈他何?

    青衣稍稍地吐了口气,既好似是吐出了一口不屑,又好似只不过是单纯地吐了一口气。

    然后,就见他先是双脚稍稍用力,身形站得低了些;再是望向那已俯掠至五步之外、喙嘴大张的赤羽鹰隼,眸中奇光霎时闪烁。

    是气定神闲,默念一声‘疾’。

    是疾风一道,自掌中骤然跃起。

    便见那杆红缨白蜡枪宛若离弦之箭,迎风而上,以百步穿杨之势往那鹰隼的眉心直刺而去。

    赤羽鹰隼双翼大展,三尺遮天,若压城夕阳。

    白蜡长枪风驰电掣,锐不可当,似一束朝芒。

    朝芒破夕阳。

    在两者相触的刹那间间,那鹰隼似乎想猛地侧首以展翼斜身,好在躲闪开这白蜡枪的一刺后依然有余力继续俯冲而下;可青衣还是技高一筹,仅是稍稍拨动右手食中二指稍许,便令白蜡枪来了个龙抬头,不等鹰隼展翼,便已‘呲-’一声刺入了它的赤羽之中。

    便见天地间,有一簇赤羽飞扬,飘飘荡荡、摇摇晃晃。

    鹰隼坠。

    青衣歪首。

    回身抓其翼。

    再掷臂收长枪。

    终是林间风声静。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将长枪杵于地上落叶里,再是垂眸望向掌中那已无喘息的鹰隼,眯眼细细打量了下它的全身,还有那道新添于其颈上的刀口。

    鹰隼羽赤,便是若不近上前去看,还真分

    不清它身上何处淌了血、何处只是其原本的颜色。不过好在青衣这枪是直击了其要害,是一枪封喉,令其连扑腾两下的余力都不曾有——便是无论血渍还是刀口,都不算太大了。

    眼见此景,青衣还算满意地扬了扬唇角,便运起外息,替其稍稍清理了下伤口,再伸手自腰间衣囊里取出一根细绳,要将其系在腰间的束带上。

    看他手法如此纯熟的模样……想来不是第一次如此做了。

    也难怪,毕竟自他与王满修、鸩泠月三人一同踏入这回廊之日算起,如今已约莫是过了三周的时光了。这三周间,在这虽算不上杳无人烟、但也着实连个像样村落没有的回廊里,他们三人是无论衣食还是住行,都依赖不得腰包里的银两,只得若这会儿一般自力更生了——当然了,学那几个他们初入回廊时就遇上的强盗之流倒也是可以……

    只不过三人里,是谁都放不下这身段就是了。

    他稍稍眨了眨眼,用细绳拴住了那只鹰隼的脖颈,将其系在了腰间。他稍稍侧眸,无意间看见了自己身上那淡青色的衣袍——它倒还算是被打理地比较干净,只不过是因为这些日子里被他搓洗了多次,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了。

    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若是以往在孟岳,身为家中公子的他有上善在旁,自然是无需亲自去浣洗衣物,更是哪有要将一件衣服在身上连穿两日的道理?

    可回首看眼前,他却是已然沦落到了不仅要手洗自己的青衣,甚至有时还要连王满修那件白袍也一起打理的地步——那王满修是每晚都要和鸩泠月不眠不休地练功上三个时辰,白天又要和他一起来林中打猎觅食……便是他不干,也就没人干了。

    青衣再是闭眸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算了,也罢。比起第一周那完全不晓得如何做家务活、只能模仿印象里上善动作的时候来说,现在的他已然是在做家务上是娴熟了不少,虽不至于炉火纯青,但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但当然了,他来这回廊的目的,也不是来砥砺家务境界的。

    青衣重睁双眸,侧身抬手握住了那柄红缨白蜡枪,长长地吐纳了一息。

    一息中,灵气浓郁。

    天生便生于奇门、自小便修习奇门功法、又接触了无数奇门中人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回廊之地里或许真的就如那《王朝记》里所说那般,乃是大地灵脉汇聚之所。

    虽说天地人神间,皆蕴藏有契运奇息——但就正如不同人的身中有契运多少之分一样,这天下的各处山河流水里,也都有契运浓淡之别。

    若是说,这人间十分契运,三分都在西域。

    那么,这西域三分契运中,两分都在回廊。

    ……大约就是如此个感觉吧。

    青衣抬手提起了长枪,以两指令其于空中飞旋一圈,收回了腰间。

    很是潇洒。

    而潇洒完了之后,他回过身,抬眸往西南方的山林里望了去。

    他是与王满修一同来捕猎的,二人走得也不算太远,应该只有不过百来步的距离,王满修便是差不多就在那个方位。

    他望他,大约是有些担心。

    倒不是说,他是在担心白衣会在觅食时出什么事——就算现在的他再不济,也还有个二十人敌的境界不是?

    他不担心这个。

    他担心的是,白衣如今却还是只有个二十人敌的境界。

    青衣稍稍皱了皱眉头。

    他们有三个月的时间。

    而王满修要在这三个月里,要学会全部七式【叩王庭】,要重新登上千人敌的境界……

    谈何容易?

    更何况,如今三周已过,已是十月中旬。可纵使白衣每晚都在熬夜苦读,废寝忘食地凝练契运……但王满修却是无论如何砥砺自己,都再无法取回那夜之前的功力境界。

    其中道理倒也其实算不得多么难猜——依鸩家主所说,此刻王满修的身中已无始皇帝的三分精魄了……没有了那三分精魄的他说到底,不过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奇门玄师而已,能修成小二十人的境界已是不错了。

    但,他可是要去杀扶流啊。

    可是要去杀那天下第一人啊。

    有千人敌的境界,没【叩王庭】,杀不死。

    那若是有了【叩王庭】,但没了千人敌的境界,就能杀得死吗?

    青衣轻叹一息,摇了摇头。

    他约莫是明白这个答案的。

    明白答案的他,转过了身去,想再多打一些野味回去,好能吃上两三天,让白衣明白可以安心练功。

    却是不曾料,就在他刚要转身的刹那间,忽有一声长嚎响彻了整座山林,霎时便令所有枝头的雀鸟展翅高飞、所有落叶里的狡兔深躲穴窟。

    青衣猛然一怔,急忙回过了身去。

    他不识得这声长嚎。

    但他辨出了这声长嚎的所在方位。

    那个方位,不正是……

    “殷少——快跑!!!”

    就闻一声他识得的清亮男音冲入了耳畔。

    紧接着,是一道洁白的身影自眼前的山林间非掠至了他的身旁,略显窘迫地冲他浅浅一笑,急道一声“快跑!”。

    殷少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询问他几句,却是又忽然耳闻了一声近在咫尺的嚎叫。

    这次,他听清楚了。

    嗯……倒也不能这么说。

    只是因为他在听见这声嚎叫的同时,一头通体棕黄、前肩隆起、背上生着一大片深黑鬃毛、嘴上还长着一对弯月獠牙的野山猪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前的十丈外。

    它比他还要高些。

    它比他要壮上三倍。

    它正冲他横冲直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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