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尚书府，云初初还未坐，就亲自前往鸿生堂。

    到时，颜老夫人正在睡午觉。

    王嬷嬷掀开帘子出来，就伸手示意云初初，莫要讲话。

    “嬷嬷，祖母她……”

    “老夫人最近腰疼得厉害，一直到晌午都没睡好，现在……刚睡着。”王嬷嬷打量了云初初两眼，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问了，“大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儿？”

    “我？”云初初故作欲言又止的模样，沉思了下，解释道，“长歌做了一件错事儿，特地来向祖母赔罪。”她专注地退后数步，倚靠在凳子上，“既然祖母未醒，那长歌便在此等候！”

    不知是颜老夫人太能睡，还是站着等待不好打发时间，云初初的双腿都发软了，王嬷嬷也进去好几回了，颜老夫人就是没唤自己进去。

    她深知，今日说，明日说，有着怎样的区别，是以这会儿一句话都没说，就等着颜老夫人磨不过自己软磨硬泡的等待，派王嬷嬷出来叫自己。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天·幕渐暗，四下凄清。院子里的竹林里，夜风拂地树枝乱响。

    身旁属下重深已经被她打发回去，看守自己的院子。

    是以，这会儿，就只剩下云初初一人。

    当着王嬷嬷的面，伸手抚了抚膝盖，又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大概也是心疼。

    王嬷嬷便又掀开帘子进入了屋子，行到老夫人颜氏的身旁，躬身道，“老夫人，大小姐……大小姐已经连续站了四个时辰后，再这样下去，两脚恐怕会受不了哇。”

    听了这情况，老夫人颜氏也是心疼，手指拈着的佛珠轻轻地往王嬷嬷的手上搭了搭，而后撑着床榻坐了起来。

    “来，扶我到椅子上去！”可能这么坐着，腰不是很舒服，因此，老夫人颜氏便又坐在了太师椅上。

    深不可测的眼眸下，一张樱桃唇抿得十分紧致。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依旧搭着那串佛珠。

    她抬起手臂，对着身旁的王嬷嬷道，“让那孩子进来吧？”

    “是。”微躬身体到得门帘处，王嬷嬷这才转身，掀开帘子去迎。

    似乎为老夫人突然开窍，感到丝愉悦，云初初进入屋子，眉宇间，无比兴奋。

    “长歌，坐吧？”

    这次老夫人颜氏依旧伸手，让她坐。云初初却不如以往那般乖巧，摇了摇头，突然双膝一跪。

    “长歌？”

    “祖母，长歌有错，特来求得您的原谅。”她抬起，仿佛真就为这次道歉做足了准备，一双秋水柔情的眸子，敛出许多泪水。

    老夫人颜氏虽然还不清楚云初初做出的抉择，但她那双精·明的眼睛，似乎也想到了一处，“起来吧，我知道，你定是为了你四妹妹的婚事儿来的？”

    “不错。”云初初颔首，“祖母，今日你提起此事儿，长歌做了隐瞒。未曾将自己真实的想法相告。”她匍匐一拜，又起身解释，“祖母，长歌以为萋萋妹妹嫁给固阳侯府世子不可！”

    老夫人颜氏似乎早就有所猜测，“为什么？”

    “祖母，萋萋妹妹的身世，尚书府大到小姐公子，小到小厮仆人。他们都清楚，四妹妹是越夫人和旁人所生，也就是说，她不是尚书府真正的四小姐。在我们眼中，这十几年的相处，早就姐妹情浓。但是……这并不代表外人会这样想，如果……如果萋萋妹妹嫁过去，旁人只会以为，是祖母出力，父亲想辙，才将萋萋妹妹塞过去的。”她说话时，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便话却说得头头是道，令老夫人颜氏也想不到任何话去打断她，

    当然，她也没有给老夫人颜氏一次反驳自己的机会，“祖母，这件事儿，长歌是为了两方面考虑，一是为了于渊表哥，他的性情和萋萋妹妹合不来，我不希望我那么好的表哥，就这么因为这个，和我结下了私、仇。二是，祖母和父亲这么做，都是因为长歌，若非长歌拆穿四娘，也许萋萋妹妹还是堂堂正正的尚书府四小姐。我和萋萋妹妹之间的矛盾，不想祖母和父亲来为我偿还。所以祖母……此事儿，可有回旋余地。”

    老夫人颜氏听得在理，哀怨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得不说，长歌你的这番话，祖母非常心动。但是……这事儿，你父亲都已经同你四妹妹提起过了，她本人也应承了下来。突然间，咱们又收回此事儿，会否……”

    “祖母，这件事儿是在短时间内做出的。必定有些麻烦。长歌……长歌可以亲自去萋萋妹妹商量。”云初初把否决婚事的抉择揽到了自己身上。

    老夫人颜氏畏惧，只怕伤害四小姐沐萋萋，觉得这事儿不好拒绝，但是云初初一定不会为此多心，她本人倔强，既然来道歉，是为了此事儿，就不会临阵逃脱。

    “……好吧，我重新再给你萋萋妹妹找个好归宿，你……你先下去吧。”老夫人颜氏挥挥手，停了会儿，突然又叫住她，“长歌，黛黛走了，你身旁也无一个贴心的丫鬟服侍你，这样吧，今日，我让红竹跟了你。”

    云初初看红竹成熟稳重，比之府上其他丫鬟，更加贴心。

    因此，听到颜老夫人要将大丫鬟红竹给自己伺候，她开心得福礼，“多谢祖母。”

    红竹被王嬷嬷叫去，说了两句话，就笑着到了自己的跟前。

    云初初欣慰地看了她一眼，笑话打趣，“红竹，从此以后，还望多多指教，多多费心了。”

    大丫鬟红竹佝偻着背，被这两句话吓得哆嗦，“长歌小姐，您……您真是折煞奴婢了。他日红竹一定尽心侍奉长歌小姐！”

    “好了，快起来！”云初初伸手搀扶起她，脑袋微微移动了下，“哪，走吧，咱们回去。”

    大丫鬟红竹跟随在老夫人颜氏身边这么久，虽然同自己没有什么纠葛的地方，但其心·性以及脾气，多半都是随了老夫人颜氏的，像黛黛那般，对自己特别地好，可能也不大可能，是以她必须循序渐进，慢慢地将老夫人颜氏的人转化成自己的人。

    回到院子里，云初初第一件事儿，就是收买人心。她当天晚上，特地留了红竹，和自己同寝。

    刚开始红竹后怕，最后被云初初命令，红竹方才大着胆子，和云初初盖了一条被子。

    “红竹！”云初初往红竹身旁挤了挤，伸手缠竹对方。

    然而红竹却对云初初突然的热情感到诧异，她纹丝不动，双手放置在身前，仿佛一个正准备任人使唤的玩偶。

    “你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红竹，哈哈……”云初初笑了一阵，打算聊点儿别的，拉近红竹的距离。于是她主动提了一个可以对方这个年纪相符合，又感兴趣的话题，“红竹，你有……喜欢的人么？”

    红竹胆战心惊，手指哆嗦着，“回长歌小姐，奴婢……奴婢没有。”

    “别这么紧张么？”云初初身体转过去，手指搅动着被子，“……我有呢。”这个我有两个字，平和温柔，带着一丝伸手便可触及的暖，她扬眉笑笑，“他对我很好，我特别喜欢他，可惜……想要嫁给对方，却存在很大的困难。”

    红竹以为云初初说的是太子殿下，于是她转过身，真就出言安慰了，“……长歌小姐，奴婢有一句话，不知道……不知道说不说得。”

    “你说？”云初初盯着对方真挚的眼睛。

    “其实在以前，奴婢就一直想说，每次太子殿下同二小姐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他……他对二小姐真的很好，而……而长歌小姐，太子殿下每次都很严肃，聊的话题，都太过奇怪！”

    “哦？”云初初狐疑，“以前红竹听到我和太子殿下的谈话？”

    发现自己暴、露，红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跪在了地上，“长歌小姐恕罪，当日……当日红竹只是……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看看长歌小姐和太子殿下相处的情况，并非……”

    “你这人……我又未曾怪你，如何这般害怕？”云初初嘴角轻轻地扯了扯，她眉目如画，笑时，便如同弯月，温柔地可以透进人的心，“好了，快起床，大晚上的，你这么跪着，可不是让我难受么？”

    自觉掀开被褥，拉人上去。

    她好像也有些好奇曾经的事儿，便握着红竹的手，敷衍塞责，“祖母为了我的事儿，真是操碎了心，想想现在这个结果，我真是觉得对不起她。”

    她抬袖，故意抹了下眼泪，“可是……太子殿下对我无意，府中上下的人都看出来了。当初她会常来尚书府，估计一是因为雅楠妹妹，二则，是受了皇后娘娘的吩咐。毕竟……我若能够成为太子妃，便可让尚书府和东宫联系在了一起。”

    她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心情骤然落到了低谷，“有着这样一个身份，真是头昏脑涨。怎么做，怎么想，似乎都不行。”

    红竹觉得因为自己，让长歌小姐变得如此消沉，心下自责，“真是不好意思，长歌这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容易令人回想曾经，精神崩溃。

    但这些，可能对原主沐长歌是打击。

    对她云初初，无关痛痒！

    她浅笑端方，抬起眸子，“红竹，太子殿下喜欢雅楠妹妹，于我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红竹听后，仿佛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新奇。

    “你觉得很奇怪？”

    云初初自问自答，“太子殿下身居东宫，未来可以继承帝位。但是高处不胜寒，底下的皇子们个个虎视眈眈，只盼望他在某个地方出错，如此便可将他拉下来。这……些便是政事儿上的麻烦。”

    红竹嘀咕，“除了这些，还有其他麻烦么？”

    小指头在红竹的鼻翼上勾了勾，“当然，就比如说后宫。能够成为太子殿下的正妃，必须是身份清白，相貌才情兼备的女子。”

    “嗯……”红竹已经在认真揣摩。

    “凡是这样的女子，身份地位高了的同时，大家对她的要求高了。太子殿下迎娶其他的女人，她不可吃醋，还要以一个姐姐的身份，照顾底下的妹妹们。时不时地要为太子殿下繁衍子嗣。自己生不出来，便要想方设法地把考虑范围扩大到太子殿下身旁其他的女人！”

    这么一分析，红竹手指捂着嘴巴，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

    当然会有这样的表情，也不稀奇。

    “你说嫁给太子殿下还好么？”

    红竹一直在老夫人颜氏身旁伺候，可以听的，不可以听的，全部都不能听。唯恐招惹是非。

    如此，别说老夫人身旁伺候，怕是还会被老夫人发·卖出去，做个没有尊严的丫头。

    “所以，红竹，你……你应该为我高兴啊。及时在幸福的边缘悬崖勒马！”云初初又慢慢地缩进被窝，合着双目，养神。

    红竹收回目光，乖巧地也缩了进去，温柔的眼神一直瞟着云初初，仿佛有些看不透大小姐的用意了。

    不知对方如何想。

    也不知对方如何谋。

    既然对太子殿下已无意……是否说明，大小姐已经想透彻了？

    红竹反正并不觉得太子殿下能够善待二小姐沐雅楠，是以，在成为了云初初的丫鬟后，她也开始为自家小姐的幸福出谋划策。

    不过刚刚成为大小姐的贴心丫鬟，对于大小姐的脾气还未曾摸透，她这么聪明，不可能这个时候，让自己下不来台。

    于是她安心地躺着，瞅着云初初那排扇般的眼睛，暗自出神。

    一觉天明。

    红竹睡得香，日上三竿才醒。

    起来时，云初初正在开窗。

    她惊讶着，坐起来，再次跪在地上，“长歌小姐恕罪，奴婢……奴婢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并非……”

    “无妨。是我昨晚见你屡做噩梦，才点了安神香，让你多睡了一会儿罢了。”云初初伸手放在对方的肩膀上，“你莫怕，现在咱们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多谢长歌小姐。”红竹回复的语气也显得十分卑微。

    “不必客气。”云初初摇首一笑。

    收整着衣物，红竹便按照云初初的喜好，从衣柜里取了一件淡然浅青绣花交襟衣裙，搭配了一双雪白色梅花绣鞋。

    正要簪花，云初初拒绝，“红竹，那些簪花，我不想戴。”素手伸至木匣，她将一支只能算得上做工精巧的竹簪别进了乌黑如瀑的秀发里。

    顺·滑的长发垂到腰前，衬得那腰不堪一握。

    从这打扮的事儿上，红竹明白，原来大小姐喜欢素雅，不喜奢侈。

    她暗喜，心下思量，日后要按照素雅的装扮，给以对方提醒，说不定能够赢得长歌小姐好感，更加拉近彼此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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