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七。

    桃花会。

    尚书府门口，热闹非凡，一大早，府中公子小姐们已经纷纷穿戴整齐，准备上马车了。

    每个人打扮得不错，尤其是二小姐沐雅楠。今日更是着了一身桃红色衣裳。淡施胭脂，妆容秀气。一条桃红臂帛搭在腕间。发上那支玉簪，虽然最为不如二夫人宁氏赠送给云初初玉钗昂贵。但别于发间，气质出尘，宛若仙女。

    她身形瘦弱，手指纤长。

    外人观之，只觉此人是仙女下凡。

    婢女黛黛瞧自家小姐，一身月白色长裙，手搭一条青色臂帛。脚下穿着一双白色绣花鞋。

    双眸灵动，身形曼妙。虽不及这沐雅楠美丽动人，却自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然她手中，拎着一支发钗。这发钗若是别于发中，应当十分美艳。

    却不想，她只是拎在手上。

    三小姐沐若云到得跟前，询问道，“长歌姐姐，可是不喜欢这钗子？”

    “怎么会，这钗如此漂亮？”云初初晃了晃钗子，眸子微转，若有所思，“不过想着把钗拿在手中，把玩一会儿。等到了，再别入发间也不迟。”

    三小姐沐若云听了，压低了声音，“哈哈，难得长歌姐姐这么说？”说完，她又嘀咕道，“不知道，今日表哥会不会来？”

    “放心，固阳侯府的桃花会，每年都来。他啊……一定会来的。”云初初说完，伸手拍了拍沐若云的肩膀，作势便掀开了车帘，“好了，咱们上马车吧。别迟到了，让人笑话。”

    沐若云不再说笑，仅仅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

    固阳侯府门口，桃花会的主办者夏于渊已经在门口迎接众人。

    府中小姐到时，他已经快先一步去到了二小姐沐雅楠的跟前。

    “雅楠小姐，请？”

    云初初掀开车帘，夏于渊似乎也瞧见了，连忙出得车帘，快步上前，“长歌妹妹，你也到了？”

    “是啊，于渊哥哥，今年的桃花会应该比往年更好吧？”发现对方的视线在沐雅楠的身上，云初初干笑了下，不再多做停留，便伸手示意，“于渊哥哥，咱们进去吧。”

    “好，走。”夏于渊伸手，送二人进去，

    到时，如云初初所料，大部分的皇亲贵胄都已经进入了固阳侯府。

    偌大的院子，前方大片桃花，灿烂芳菲。偶尔清风吹过，便兀自掉下桃花片片。

    青青草地上，花瓣点点，雅致绮丽。

    “这地方，倒是极美！”云初初瞟了黛黛一眼，笑问，“你说，一会儿我做哪儿好？”

    黛黛压低了声音，“每年桃花会都是看自己的意思，想同谁坐就同谁坐。只是……到时候可能不能随便离席。”

    “这好办，大家都不离席，就没事儿。”云初初俏皮地回应了黛黛，希望他不要小题大做，自己会有分寸。

    黛黛哽咽了下，没说什么。

    ……

    桃花会旁，置了两扇无字的屏风。

    屏风前，放着一张檀木房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末了，响起一曲琴声。

    举步看去，竟然是侯府小姐夏潇潇。

    她头上显然已经没有伤势，整个人心情似乎也不错。

    琴朝向十三皇子墨疏离的位置，拨弄琴弦时，她十分专注。琴音如同凤求凰，来表达自己深情不为人知。

    望了会儿，云初初起身了。

    黛黛拦阻，“小姐，你做什么？”

    “我……我过去……”

    “虽然位置可以随便坐，可是为了方便，男女不能坐在一起。您要过去，会被人说闲话的。”黛黛小声思量。

    云初初伸手捏了捏额头，“可我需要找人？”

    “六皇子就更不能见了，否则，一会儿桃花会结束，又有人会说闲话了。”黛黛手指定了定端坐在前方的沐雅楠，“您看雅楠小姐，她规规矩矩地坐着呢，也没跑去见太子殿下是不是？”

    是没见，心已经飘到太子殿下那边去了？

    她比较直接，不喜欢在这干坐着等待。况且……她仿佛发现，六皇子墨九尘坐在角落里，手里拈着一片桃花出神。

    立体的五官，漂亮的美眼，如墨的头发。让他看起来，同四周穿红着绿的人，有些格格不入。身上紧身黑衣，腰间淡红色佩带。

    脚跟前坐着那只眯着眼睛睡觉的雪豹。

    或许是怕惹麻烦，便让雪豹装睡吧。

    “黛黛，你随我一起去？”云初初温文道，“不过，我不会去同他说话，我只是去见见老朋友。”

    黛黛深思。

    不过她并不清楚，云初初不去麻烦，也是希望墨九尘不落人口舌。

    去到跟前。

    众公子起身行礼，云初初回礼后，却来到郡王世子南清悦的旁边。

    见到此人时，她其实不敢确定，只不过根据书里的服装描写，以及外面描写。她觉得，眼前这人，应当是……南清悦。

    南清悦同自己交·好，可是她不大清楚，原主沐长歌以往是如何同眼前这人相处的。

    热情一些，还是疏离客套一些？

    不料刚张口，就有人喊了一声，齐张。身旁这人连连应了一句，匆匆走了。

    云初初懊恼，完了，认错人了。

    黛黛站在身后，想要提醒，却为时已晚。因她前方小姐已经仪态大方地喊了一句，清悦？

    清悦？

    这沐长歌何时喊世子这么亲切了？

    本就尴尬时，众男子中，郡王府世子忽然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明丽的笑，“长歌，我在这儿呢？”

    视线放远，那人已经快步奔上前来。

    “哎，好久不见你了？”郡王府世子同原主沐长歌的关系不错。可是自从听闻她同东宫太子走得很近后，老郡王便不让人同她来往了。加上，老郡王给世子南清悦谋了一出婚事，最近，他也忙着处理，迟迟没有出门。

    刚刚他发现云初初走过来，注视了好几秒，正想着，同这齐张有什么关系，就听得对方大声叫了他的名字。

    一个姑娘家，如此大胆，他又在乎什么面子，于是匆匆地行到了跟前。

    云初初看这人性格活泼，便按照自己的想法，和这人相处。

    她团拳在对方的肩头一拍，“我说，清悦，这么久了，你真是越发地俊郎了？”

    南清悦言笑晏晏，突然神情激动，“哈哈，那是当然。”上下瞅了一眼云初初，“这么久了，长歌，你还是同以前一样漂亮？”

    “哈哈，多谢清悦夸赞。”云初初瞧着四下的人，突然凝着眸子打听，“清悦，心离去哪儿？”

    心离？

    底下众人又是一惊。

    这尚书府的大话都这么地……这么地亲切？

    一点儿女子闺阁意识都没有？！

    南清悦再震了下，连忙回头，冲站在不远处已经石化的楚心离喊，“喂，小离子，长歌妹妹喊你半天，你还不过来一见啊？”

    老远，深蓝华衣的将军楚心离握着长剑，大步走来。

    两丈外，向云初初行礼。

    云初初回以一礼，方才笑道，“刚看了你好久，原来你在后面站着？”

    楚心离对于云初初的呼唤，已经有些呆滞，他迟疑一会儿，跟着打招呼，“好久没见了，长歌？”

    “是啊，自从你上前往边境打仗，就好久没有见你了。”云初初见四周有人望着自己，有些别扭，便顺着身旁的空位一指，“哪，咱们这样站着，引人注目，坐下说。”

    沐长歌在空位坐上，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紧跟着，主动开口，“等过几日，我给你接风洗尘。”

    “好啊。”楚心离抱手，依旧十分地客套。

    云初初捂嘴笑了下，“我说心离，你以后能不能别这样客套，像我和清悦一样不行么？”她手指拨弄着桌子上的酒壶，给两人倒了一杯，“咱们不是知己么？”

    知己一出，楚心离的眼神亮若繁星，许久，他也不像刚刚那么拘谨。

    一旁的郡王府世子南清悦撑着腮帮子，面带愁容，“可是陛下赐婚，小离子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亲了。一旦成亲，哪里有空跟咱们一起？”

    “那就不成亲！”云初初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

    南清悦和楚心离几乎是同一时间看着她的。

    云初初咳嗽了下，压低了声音，“我是说，成亲是大事儿，总不能随随便便就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而且……长歌就只有你们两位知己，你们若成了亲，我的日子就无趣了？”

    南清悦听后，同楚心离对视一眼，“可惜，我老爹也给我安排了一门婚事？”

    云初初抬高胳膊，轻声道，“那……据理力争。”

    沉默了许久的楚心离，突然问云初初，“长歌这么反感我们成亲么？”

    “是！”云初初为了两位好友的安危，真地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哪里知道楚心离突然问了句，“为什么？”

    “我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两位朋友，能够获得幸福！”她说完这句话时，眼神流露出莫名的伤感。

    这辈子，她代替了原主沐长歌。她理应为自己的两位好朋友，拼得幸福。

    就算幸福追求不到，也至少能够一世平安，而非……因为她，被小人算计，丢了性·命？

    两人还想问什么，前方夏于渊已经开始讲话了。

    三人话毕，一同看向前方。

    只不过云初初在望向前方的时候，抬眼盯向角落里坐着的墨九尘。

    墨九尘不知道他期待的人望过来了，并且和他四目相对。

    他笑笑。

    云初初也笑笑，眼神示意，他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

    然而她哪里知道，当她不经意间投去的眼神，墨九尘的心就已经在她的身上了。

    夏于渊言简意赅地说了桃花会的开场白后，便极力邀人，上前给两扇屏风绘画。

    黛黛提醒，“小姐，该您上场了？”

    云初初屈着手，指着自己，“我？”

    “是啊，小姐，您忘了，以往每一年的桃花会，上面都是由您和二小姐完成的。”

    沐雅楠？

    云初初瞟眼看过去，二小姐沐雅楠已经上前，握了毛笔，准备开始了。

    可是她却有些不想同那人为伍的念头。

    “不能请其他的人画么？”

    黛黛压低身体，“小姐，您可是帝都第一才女，若您今天不上去，会被人笑的？”

    云初初听后，有些苦恼。

    那么一大扇屏风，尽管原主沐长歌有这个才艺，可是她也不想动啊。而且，每次都是绘画桃花，显得毫无新意。况且沐雅楠这种人，定然在家里练习了无数次了，她能否比过沐雅楠，她猜不透？

    郡王府世子南清悦嘀咕出声，“长歌，怎么不上去？”

    云初初询问，“是不是也要画桃花？”

    “这……夏公子没说啊？但是……以往，长歌都是画的桃花。而且……所画桃花栩栩如生。”

    云初初眼睛抬了抬，“那她呢？”

    “雅楠姑娘只是从旁献舞！”南清悦回答。

    “往年我画画，她跳舞？！”云初初觉得太亏了，啧啧舌，神情不屑，“好，画就画！”

    她说完，举步上台，接住了夏于渊递过来的狼毫。

    站在屏风面前还没有落笔。

    黛黛站立一侧，小心研磨。伺候二小姐的丫鬟美兰故意捧着墨汁，用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推了下同样捧着墨汁站到中间的黛黛。刹那，墨汁倾泄而出。

    云初初看见，正要拉人，黛黛争气地歪倒了身体，将手中墨汁尽数往沐雅楠所画桃花上泼去。

    “小心！”她话出。

    沐雅楠已经眼疾手快地拿身体格挡。

    所有的墨汁全部倒在了她的桃红裙子上。

    看上去狼狈至极。

    丫鬟美兰张口哭泣道，“二小姐，二小姐……”她哭得实在可怜。

    而沐雅楠的模样也可怜得紧，然而她大度地站起来，却微笑得和云初初说没事儿。

    云初初懊恼，站在此地，一句话都没说。倒是底下，欢喜这二小姐沐雅楠的人，纷纷打抱不平。

    东宫太子面如铅，突然上得跟前，阴冷得同婢女黛黛道，“大胆奴才，竟然敢从中作梗，扰乱桃花会秩序！”

    黛黛一听，知道自己给云初初惹祸了，连忙跪地求饶。

    “殿下，奴婢有罪，奴婢该死！”

    当日，他陷害二皇子墨长迎的所有计划，全在于这个婢女，可惜后来，竟然一丝涟漪也无地尘埃落定了。

    没讨着任何便宜的他，早就找不到时机，对付她。

    于是东宫太子忽然一脚踢向黛黛，若非被云初初及时，只怕早就吐·血而亡了。

    她瞪眼看向东宫太子，面如死灰，“黛黛今日所做，殿下不问清缘由，就要惩戒于她么？！”

    平日里，她压抑已久。这会儿，见得对方如此狠毒，心中愤怒。不免说话，也生·硬了些。

    “放肆！”太子殿下气愤。

    云初初望着他许久，片刻，福身行礼，“殿下，长歌一时心急，口无遮拦，还望恕罪。只是事出有因。”

    “哦？”东宫太子或许被刚刚云初初的眼神震撼到了，语气也平和了些，“刚刚究竟怎么了？”偏过头，看着全程站在此地的夏于渊，“于渊，适才情形，你应该看得一清二楚吧？”

    夏于渊走过去，将沐雅楠搀起来，随后命了丫鬟，送沐雅楠下去换衣。紧跟着走过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全部将过错推给自己，“一切均是于渊的错，若于渊考虑周到，亲自准备笔墨纸砚，或许两位小姐不会惊扰。”

    “殿下，可否容长歌一言？”云初初躬身再道。

    “长歌？”

    “今日画画，罪魁祸首，丫鬟美兰应该清楚得很！”她陡然抓身，目光灼灼，盯向正准备搀扶沐雅楠离开的美兰，“这丫头明明瞧见我的婢女端着墨汁在我身旁，偏偏挤到此处。如此心机，难道不是为了她的好主子，故意颠倒是非，坏我名声？！”

    以往沐长歌就没曾怎么宽宏大量，现在也没必要在忍。

    二小姐沐雅楠顿住，知其意思，忽而看向美兰，“真是长歌姐姐说得这样？”

    美兰扑通跪地，喊着冤枉。

    沐雅楠倒是心软，立马向云初初道歉，说了两句什么自己管教不严的话。

    这一番话从她这个无辜受害者的嘴巴里说出来，便更加显得楚楚可怜。底下凡是动心的男人，都开始为沐雅楠同情。

    云初初偏偏不愿意饶恕此人，“雅楠妹妹，今日美兰这么一来，毁了画没关系，毕竟画毁了，还可以再画。只不过于渊哥哥今日桃花会刚开始，就被你的丫鬟闹了这么一出，是不是应该有个说法？！”

    沐雅楠再次冷声，“美兰，你……还不认罪！”

    丫鬟美兰仿佛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墙，说什么都不管用。

    云初初眉宇冷漠，沉思许久，终于不想再言，“罢了，雅楠妹妹心善，愿意护着自家丫鬟，姐姐也没有其他法子？！”

    这话无非又添了一把火。

    南清悦不如平日跳脱，此刻，目光只注视着云初初的一举一动。

    好像，也希望能够帮上什么忙。

    然而她们离得太远了，刚刚发生了什么，确实不大清楚。

    东宫太子瞧着意中人沐雅楠被怼，十分心疼，便挥挥手，制止了此事儿。

    云初初心中不悦，袖管下的手指握成拳头。良久，她握笔，将剩下的桃花画了完整。

    一路坐回位置，云初初都心不在焉。黛黛以为小姐生气，低头垂眸，不敢说一句话。

    坐到位置上，云初初气得拎着酒壶，就灌酒。

    南清悦抓着酒壶，尴尬地哄她，“长歌，别……别生气了，为了这么一桩小事儿，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值得了。”

    楚心离也依言安慰，“太子殿下有心偏袒，此事儿还是不要……”

    “……我没事儿，你们别担心。”她理好思绪，伪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没想到刚开场，就被我扰了兴致，说不定今日桃花会后，我又要成为众人谈资了！”她挠挠头，状似无意地笑笑，“毕竟，帝都城下，维护沐雅楠的人不计其数！”

    “没事儿，还有我们呢。”南清悦拍了拍楚心离的肩膀，“对不对？”

    楚心离点头，“是，我们永远也不会怀疑你。”

    长歌听了，备受感动，眼角含泪，“嗯，有你们，真是我沐长歌的福气！”她拎起酒壶给二人都倒了一杯酒。

    三人对饮，心情舒畅。

    不远处的墨九尘瞧着喝酒的云初初，便知她心底难受。

    如豆的瞳孔转红。

    那个时候，丫鬟美兰恐怕要遭殃了。

    ……

    半个时辰后，国舅爷的女儿陈芸急急赶来。

    她身着烟蓝长裙，裙下点点金黄刺绣的花朵。

    远看，十分妩·媚。

    云初初见状，呶呶嘴巴，快步上前，有意将手中钗子扔在对方的跟前。

    陈芸瞟见，蹲身捡起，“这钗子……”

    云初初上前，小心道，“抱歉。这钗子是我的。”

    陈芸觉得这钗非常漂亮，又极衬她的衣服，心下欢喜，便傲慢地问道，“原来是尚书府大小姐沐长歌？”她顿了下，问她，“这钗甚美，不知……长歌小姐可否送给本小姐？”

    沐长歌微笑，点头道，“……若是姐姐喜欢，长歌愿意割舍。”

    “那么，多谢了。”陈芸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趾高气昂地将发钗别入发中，入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