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西楼却听得很开心，蹲下身子来摸出一个铜板在他们篮子中挑挑拣拣，半晌才挑了个皮薄脆黄的梨来递到顾无言的手边。www.kmwx.net

    期间，他虽低着头，却能够感受到村长几个明显多看了顾无言好几眼的视线。

    贪婪又敬畏。

    他们相携离开回了客栈，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只开了一间房。这客栈简陋，在平州城算不上差，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房中除了一张床铺只有一把圈椅，连个收纳的柜子都没有。

    不过也无事，他们不过今早刚到平州城，马上又要离开，也顾不得这里条件如何。

    顾无言有心想要在村长面前露一露脸，一是试探他对自己的女装扮相有没有怀疑，二是在他们面前露过脸后晚上再去清平村就不会显得那么碍眼了，他们可以装作是迷途的旅人，而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上山打探消息的衙差。

    “从表面上看他们好像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普通的山中村户，但那个村子总给我感觉怪怪的，像是藏着什么秘密。”顾无言说，“村长后头那个四十多的男人，上次差点将自己的傻儿子当众打死了。虎毒尚且不食子，那傻儿子又瘦又干，也不像是被人认真照顾的模样，那做爹的这么多年了也不知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傻儿子的。”

    顾无言坐在客栈屋中的桌边，托腮想的出神。

    她突觉头上一重，宁西楼的手放在她头顶揉了揉，笑的有些无奈：“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虎一直是虎，人有时候却不是人。你不必想太多。”

    他将顾无言的额发揉的有些凌乱，动作熟稔又自然，半点不显尴尬。

    顾无言却是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稍稍往后退了一些拉开距离，有些不自然地扯了一下身上拖地的裙裾。

    她还穿着裙子呢……宁西楼怎的半点不知道避嫌呢。

    ……

    深秋的乌鸦嘎嘎乱叫着觅食，在黄昏的林中喊出绵绵密密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

    短短半月的功夫，林子里的树叶就快掉了个干净，与顾无言先前来时大不一样。

    地上铺着厚厚的叶子，踩上去沙沙的响，在脚底碎成了几片。

    这个季节的溪水已经很凉，尤其在山中，格外凉的刺骨。饶是如此溪边却还有三两成群的妇人在挑水洗衣，年长的两个叽叽喳喳的用土话说着哪家哪家的八卦，年轻的一个却埋着头沉默不语，一双手伸在溪水里搓着灰色的衣装，被冻的通红。

    “啷个吴小红家喔……把小红送去镇上做工，说是不回来了噻！”

    “哼，谁知道是去做工还是去做那种女人噻……不回来就不回来喽，咱们村里也要不起嘛！”

    两个围着围兜的妇人一个翘着二郎腿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手里还握着一把瓜子，磕一下吐一口，磕一下吐一口。另一个则是蹲坐在溪边，手头摆着个菜篮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溪水涮着里头黄奄奄的菜。

    溪水淙淙，将两个年纪稍大的妇人的话淹没在淅淅的流水中。

    唯独那个洗衣服的年轻姑娘沉默寡言。

    洗菜的妇人瞥了她一眼，口中不乏羡慕地对嗑瓜子那个道：“你就有福喽，娶个肯做的……我家大头的媳妇还不晓得在哪里嘞，我真是命苦！”

    “别急噻，我不是听说你家麻子在镇上做工头赚了不少银子噻？”

    两人旁若无人地聊着天，突然齐齐听到脚步声，还有女子抱怨，洗菜的也不洗了，嗑瓜子的也不磕了，不知怎么的目光都带着点警惕的味道。

    不远处顺着溪流走过来一男一女，仿佛漫无目的地瞎走，女子站的离男子有好几步远，口中絮絮叨叨地念叨：“我都说了不要在这个时候上山不要在这个时候上山，你看吧！现在该往哪里走？”

    那女子声音清冷微哑，不像寻常姑娘那般清脆动人，不过听声音年纪绝对不大。

    她旁边跟着一个身材颀长穿着富贵的财主模样的男人，正低声哄道：“不是你说要看落枫的么……好了不生气了，我们再慢慢找找，肯定能找到回去的路的，嗯？”

    相比之下那个男人的声音好听多了，带着宠溺味道的一声“嗯？”听得这边几个妇人齐齐心生荡漾，只因她们这辈子接触的都是粗鲁无礼的山中糙汉子，哪里碰到过温柔的公子哥儿？

    “哼，这太阳都下山了，天马上就要黑了，若是再找不到下山的路我们岂不是要露宿荒野？”女子低声抱怨着，抱着自己胳膊搓了搓，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狼熊，我们不会就这么遇难吧？”说着那女子突然看见溪边有人，眼前一亮，一袭烟罗绿的裙子在这满目焦黄的山中格外的显眼。

    “大娘，你们好，我们是福州那边来平州玩的，人生地不熟在山里迷了路，请问大娘能不能告知我们下山的路？”“单纯善良穿着女装”的某少帅大人眨巴着眼睛如是说道。

    嗑瓜子的妇人犹豫了一下，想到什么似的，瞬间给洗菜那个妇人使了个眼色。

    在她们身后，那个年轻的妇人却无端地抖了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地狱一般的噩梦。

    “俺们村子不大，你们可以先住在吴麻子家噻！”

    “这里离下山还有好远喽，今天天黑之前肯定下不得的，天黑了山路难走，危险！”

    两个妇人一个拎菜，一个牵着顾无言的手，看上去十分的热情好客。宁西楼与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妇跟在三人后面，一路不言不语地来到了清平村。

    和前些日子顾无言来时相比清平村并没有什么不同，坐在村口石头上的傻子见有人回来了迅速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玩着自己的脚指头，一个一个的数自己有几个脚指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无言似乎觉得他抬头看的一眼是在看自己。

    顾无言平日里杀伐果断，穿着男装时自有一股凛然果敢的气势。现今换上女装她则是早将自己一身难以掩藏的杀气全都收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高冷的富家小姐。自信没有人看得出来，更别说是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傻子。

    一进村子，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的村子更是万籁俱寂，空荡狭小的石头泥路上没有多余的身影，只有一个玩着脚趾的傻子。

    进村子时，顾无言还特地屏息听了一会儿，上次在某一户家酒窖里听到的嗬嗬破风声此时却是听不到了。

    那两个妇人将顾无言和宁西楼两人引到自己家中，她们家住的近，就在两隔壁，比先前顾无言住的村长家要更加简陋一些。

    “你们坐嘛，俺去跟村长讲一声！”那个洗菜的婆子笑着说，随即抬起脚就往屋外跑，生怕顾无言和宁西楼两人跑了似的。另一个嗑瓜子的婆子却是打发了自己媳妇去烧饭，然后不甘不愿地跟两人聊了起来。

    从年龄问到家世，不像是在待客，倒有些像是在盘户。

    “哦……刚成亲没多久出来玩噻？好得很好得很。家里还有旁人莫？哦……老子娘都过世啦，真可怜真可怜。”

    那婆子自顾自地说着话，气氛有些尴尬。

    她有些不满地上下打量了顾无言好几眼，又忍不住想到自己那个木噔噔的儿媳妇，心里觉得有些不平衡。

    她就是靠着自己那个儿媳妇才处处高了麻子的老婆一头，家里平时有事全都儿媳妇做，她这个做婆婆的可以高枕无忧。那个儿媳妇虽然笨手笨脚的，人又不会说话，但吃得少又会干活，麻子家的儿子今年都二十多了还没娶媳妇，别提多羡慕了。

    可现在这个……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都比自己儿媳妇好了不知道多少。

    顾无言将她不平的目光看在眼里，与宁西楼对视了一眼。

    不多时，麻子家的喜气洋洋地领着村长过来了，一边用土话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和村长在说些什么。

    村长一进屋看见两人，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想了想说道：“两位长得好像有些面熟噻。”

    宁西楼的长相以及那一身与长相有些不相称的财主装实在是令人印象太深刻了，还有他身边模样清隽的夫人……

    宁西楼看了看村长歪头温声道：“我看村长也好像有些面熟。”

    “我们今天还在这个老人家那边买了果子，你忘记啦。”顾无言配合地提了一句，颇有些委屈地扯了扯宁西楼的衣袖：“走了一天，我好饿。”

    自白日里被宁西楼骗着喊了一句相公之后她就再也没提过“相公”二字，你啊你的喊，听得宁西楼颇为遗憾。不过她眼下竟然会放下身段撒娇，着实让宁西楼惊喜了一下。

    他摸了摸下巴，问村长道：“今天也这么晚了，我们不方便摸黑下山，不知道村里能否收留我夫妻俩一晚上？”他定定地坐在椅子上，漂亮的眼儿笑眯眯地含成了一条缝，却始终没有掏钱的动作，巍然不动。

    看来他是要把抠门的作态一直表现下去了。

    村长热情笑道：“当然噻，俺们村子小，贵人们不嫌弃就好。”他许是听了吴麻子家的婆子提过在溪边碰到迷路的他们的事情，也没往别处想，看上去特别的单纯。“村里今天刚去赶集换了好些东西，大家伙的准备在村里摆一桌庆祝庆祝噻，贵人们不嫌弃的话可以跟咱们村里一起庆祝！”

    那个嗑瓜子的婆子闻言“啊”了一声，不满地对村长道：“啷个不早点说噻，我都叫我们家那个去烧饭了！哎哟快快让开，我快去喊她别烧了别烧了！”

    村长哈哈大笑，又喊了屋里两个婆子去帮着一起烧饭，几人七嘴八舌地退了出去，只听得外头空旷的泥地上叮呤咣啷地摆桌摆盘的声响。

    屋里只留了顾无言和宁西楼二人，顾无言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你有没有看出有什么问题来？”她上一次来也是这样，村长表现的十分热情老道，即便她有心想要查探些什么也会觉得无从下手。

    她抬眼，只觉得入眼那一片金灿灿的金元宝碍眼的很，再配上宁西楼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简直让人无从吐槽起。

    顾无言不由抽了下嘴角，强行将目光从铜钱花样的衣服上挪开，落在宁西楼的脸上。

    “静观其变。”宁西楼歪头笑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来，“夫人，可要随为夫去外头走一走，瞧一瞧？”

    ……

    村长口中所说的庆祝，便是在清平村里中央的空地上搭上一张大桌，村里人都围起来一起吃个饭，喝上二两二锅头。

    村里没有那么多桌子，便从每家每户里搬出自家的桌子来拼在一起，搭上几条长凳，便算是大桌了。可各家桌子高矮不一，拼在一处高高低低，看上去良莠不齐。

    傍晚时分，一同帮忙做饭的妇人们一一将烧好的菜肴端了出来，拼到了桌上。

    “每年秋集之后我们村里都会聚一聚，整些小菜小酒，联络一下感情噻。”村长卷了个草烟就着灶火点燃，坐在村中一边的石井边上热络地与顾无言和宁西楼解释。

    那些个菜也算不上多好，无非就是些炒野菜，煮花生的，还有两盘子腊肉炒豆和一大盆红烧鸡，每个菜碗都不小，分散着装了好几盘子堆在桌上，将大桌堆了个满当。

    村长招呼顾无言和宁西楼先在桌边坐下，与他们二人聊着什么，半点没有发觉顾无言是已经来过一次的人，与他们说着清平村周围的山水和文化。

    不多时，村里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地闻着香味儿从村里各处走了过来，劈开腿优哉游哉地坐下，时不时站起身用土话给村长敬个酒，大大方方地动起了筷子。吴大郎也在其中，身边还坐着那个木噔噔的傻儿子。

    “别客气，俺们村里没有什么好菜吃，还请贵人莫怪。”村长笑眯眯地指了指桌上的碗筷，示意顾无言和宁西楼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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